章十五·遗迹

叶湄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彼时戚述不在房中，独我一人阖严了窗栓上了门，正将整个配殿翻个天昏地暗。为此我甚至不惜一以贯之的假面，非但狠心拒绝了侧妃探听父母近况的诉请，更二话不说将竹溪等一众侍从杜之门外。

一宿未眠，我要找寻证据。找寻李澶月存在过的遗迹，以印证戚述颠倒黑白的靡靡之音：

“是你李澶月，为本宫出谋划策：杀死郑梁蕙，诱使江采双入京奔丧，再将他夫妻二人——自然是和本宫那蠢弟弟，不是夫妻也纸短情长早晚要做了夫妻了——一网打尽。”他将拳头攥紧，仿佛就将我的心脏一并捏碎，继而却又唉声叹气：

“人前缘未尽，眼瞧着又是鲣鲽情深模样；不似本宫，明媒正娶佳人在房，却是个索命的鬼，实在枉为兄长！”

如此连拍大腿，他很快吩咐亲卫将我塞轿送回。我本该据理力争、殚精竭虑留下来将他们更卑劣的刺杀谋略听个仔细——哪怕能为采双争取半分生计……

可我甚至不敢想到采双。

戚述的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她与二皇子双双逃过一劫，竟有如此天命眷怜？软轿里揉紧了帕子，我该当喜极而泣。可我摸着腕间冰冷的金镯，耳畔撞响玉石脆声泠泠——

并非采双闺中密友，我如今是太子妃李澶月，是她的死敌。戚述道当年定下毒计的是李澶月，写信备礼的同样是太子妃。初重生时他对我那股病态的亲昵正来源于共同分享的罪孽吗？

澄明湖上的凶案，不是一出独角戏……甚至台前挥刀之人，也难说就是戚述本尊。我将软轿掀开一角小帘，颠晃着还是看不清轿后默默跟随的亲卫。

正是夜晚，他们又是无面人。其间或许藏了三五替身，容貌身形到声音都与戚述无出其右——谁说不会呢？儿时和采双一起听的戏文里总是有这么一出。正此时车身忽而一震，竹溪手快将我护住，没得朝前撞着了脑袋。

“太子妃娘娘受惊！”分明看过我无事，她接下来却下轿来向外间训斥，“怎么当的班？幸而今晚太子爷不在轿内，否则，要你们的脑袋！”

我一贯见着竹溪那低垂的小脑袋，仔细研究过多番她精心装点的珠花或绢花，更听习惯了她轻声细语的应诺。没想到自诩为忠仆的这姑娘，对外竟也有威不可犯的一面。夜风凉凉扑进轿中，甚至连我都打个抖：

是啊，幸得戚述不在，否则五步溅血，他甚至能做得那么理所当然……他是太子爷，处置家奴，哪怕成百上千号人，不也都……

我又把脑袋探出去。

我要面对的，不止天下未来的共主，区区一名喜怒无常的太子。你瞧啊，还有隐没在夜色中不计其数我连脸面都无从得见的……这么多人，这么多姓氏，这么多家门。黄綮堂堂礼部尚书两朝元老，依旧要对个尚未弱冠的后生唯唯诺诺……皇帝毕竟缠绵病榻日久，生杀予夺就是太子提前握在手中的权力……

一手抚上鬓发。太子妃与之相较，莫不是也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