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怀好意。
戚述早一步离开岂非正是圈套?如若我中计迈步逃开,一头就会撞上这血肉筑成的铜墙铁壁。瞧影壁前他已回头来望,嘴角在灯笼下勾起似是心满意足:他要我知难而退,要我十年怕井绳,我是他手中的一头羔羊,从来都无路可退。
可是同样影壁之下,礼部尚书黄綮长跪仍未起。位在三公九卿的老爷哇,你可知道你跪拜之人,左肩留着我亲手造就的伤痕?
李澶月经年习武的身手到底没被我忘了个干净。或许一朝势急,就此翻墙纵月而去也未可知!
我发现自己竟然笑了,追上前去答礼寒暄,所有遣词造句又那般合宜。或许这是戚述要带我前来的原因。他是只野性难驯的豺狼,需要一张进退有度的脸面——譬如太子妃。我刺驾至今尚且留有性命,或许也是拜此所赐。我而后对礼部尚书愈发谦让,甚至主动谈起侧妃:
“难怪,本宫此前总是好奇,就说语欢妹妹是何方仙姝,蕙心纨质、再秀外慧中没有,今夜见了黄礼部才算是恍然大悟。”
不给戚述打断插话的机会,我抚了胸脯自己又笑得抬袖掩唇:“前几日本宫吃醉了酒,真以为她是有仙人上身,还追了个不得要看个明白——倒把妹妹惊吓,闹了好大笑话……这就见着你家沛儿忠心不二的好处。”
“前尘往事,不必再提。”戚述显然恼了我这番抢占先机颠倒黑白,也不许黄礼部接话寒暄,伸手竟将我向后一拦:“叫什么沛儿的那婢子愚忠愚蠢又不堪受教,造次生事使语欢与太子妃无端起嫌隙——此事本宫已经决断,记得下不为例。”
拍拍黄礼部肩头,他明明面上仍旧带笑,八尺有余的身高却把那小圆墩儿拍得一个不稳,眼见着便是冷汗涔涔。
我方才所言原也并非虚与委蛇。得是今夜见了黄綮,才知侧妃黄语欢略显丰腴的体态和长高无望的个头并不是因着年纪幼小。此刻太子大步流星在前,礼部尚书迈俩小短腿急急得追,竟无端还显出可爱。
这黄家栽花种竹处处有景步步有诗,是我前世的爹爱而不得的风格。传月洞门,过花圃,一星灯火在屋:非那四方的亭台,不在前院待客之正堂,眼见竟是茅舍一间,上书“苍梧斋”三字,显然是主家吟风弄月的书屋。
在此设席,可见其与太子往来之密切。我至此是已将黄家当作了戚述心腹,重又提起十二万分的警觉。饶是如此,猝不及防依旧是进门第一句话:
“本宫的弟弟没有死。”他甚至等不及柴门掩上,往向黄礼部的眼神又似微光中的毒蛇,此刻正当暴怒,“江采双也还活着。”他甚至不惜得意味深长回头来看我,“出了什么岔子?一五一十,本宫要你从实道来。”
天知道啊,那一瞬我是如何头晕目眩,如何心如擂鼓……我几乎无法站着,身畔却又没有一个竹溪能够将我搀扶——所有无干人等被阻绝在一座茅屋之外,风雨能进,密谋也能轻易偷听。可显而易见,戚述无法再等,他已经急得什么都不在乎:
“不要想巧言抵赖——叶湄日落时分来见本宫。千真万确,戚详活得甚至可堪健康,甚至有闲情逸致周游列国……他尚未与江采双会面——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一旦他二人天雷勾动地火……”
猝不及防地止了话头,他等一等,就望着那面色煞白张口结舌的礼部尚书吓成个白萝卜;而后——好似脱去伪装一般,又不复急火攻心之态,竟然出声朗笑了:
“且等他二人见了面,本宫这好弟弟或许才能恢复神智……怎么,黄礼部当真一无所知吗?戚详死里逃生也不过丧失记忆落得个平民百姓流离失所的下场……要斩草除根,将功补过:还能有比现在更加方便的时候?”
他接着却望向我:
“你说呢?太子妃?毕竟这一切的计划,曾经不都是拜你所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