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儿还是死了,我们出不得东宫,请不来郎中。
我坐在偏殿的地上,陪着一言不发的侧妃。经历了生死两难,如今才刚刚黄昏。屋外有燕掠过,我不由喃喃自语。
“这一天好长啊,长得像个梦。”
侧妃气若游丝地应了声。
“要真是场梦,就好了。”
我回过头,正对上她的目光。她眼中已经没有了眼泪,她是累得狠了。
疲倦到极点的时候,人是不会有力气去哭的。
“娘娘。”她勾过我的手,低垂着眉眼。“对不起,先前……不该笑你徒有虚名。你是名副其实的李家姑娘,就像我一直听说的那样,勇敢、聪明,不计前嫌,谢谢你。”
我有些发怔,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勇敢么?不,我向来怕事,畏首畏尾。我聪明?或许有些诗才,但娘说那不是好事,没有人家会喜欢不安分的儿媳妇。不计前嫌?我只是……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我害怕死,害怕自己的死,也害怕看到别人的死。
我只是,郑家最不出名的那个丫头罢了。
不、我前世是。
如今我是老太师的孙女,我是东宫的太子妃。我不能再看着别人死去,哪怕凶手是太子爷。我有家世、我有样貌、我有才学、我有地位,我为什么不去复仇?
为了我,为了李澶月,为了刘诚,为了沛儿。
我将黄语欢拥入怀中,我低声告诉她,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没有人能决定我们的生死,我们不只是东宫的妃嫔,我们也是我们自己。
黄语欢懵懵懂懂,似乎不大明白。正这时,有宫人前来禀报,太子爷回府,我们当去迎接。
我按住将要起身的语欢。
“你陪着沛儿,我去就好。”我在门前停步,回望她一眼。“我会请太子准许沛儿出宫返乡安葬。你别怕,记着你是前礼部尚书的女儿。等我回来。”
我等她含混不清地应下,才走出门去。今晚有晚霞,烧透了半边天。我没有驻足停留,径直去了府门前。太子已经在那里等我。他松了缰绳,将马驹丢给下属,上来便要搂我的腰。
我挣脱了她。
“不乖哦。”他似乎并不意外,还笑起来。“怎么,被吓到了?你胆子小,看多了就不害怕了。”
“妾不是青楼楚馆里卖笑的娼妓。”我冷冷回他。“青天白日,做不出违背礼教之事。”
“违背礼教?”戚述看着我,挑起了眉头。“你是本宫的太子妃,夫妻之间,何言违背礼教?”
我不理他,一条条背出曾经家中认真学过的礼数。“身为正室,当时刻规范行止、坚持雅操。堂前不语房中事。主母外威仪、内恭敬,岂能不分场合,无视身份,随意轻贱夫君?妾没有胆子,敢做秽乱内闱之事。”
“你以前从不喜欢说这些条条框框的。”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是因侧妃那丫头生气了?”
我不知道那两个侍卫有没有先行回禀,干脆直言道:“太子爷关切世家,饶侧妃此次,命下人代为受过,妾明白,但这惩罚未免过重。杖刑一百,至少是淫邪背主之过。沛儿未尽到规劝主家之职,罚俸一月便是,何至于夺人性命?”
他将笑容收起,面色越发阴冷。
“月儿这意思,倒是说教其本宫来了?”
“妾身为太子妃,本就有谏言规劝之责。太子爷若因此事,再以家法惩戒,不论是皇后娘娘面前,还是朝上文武百官,只怕都说不过去。”
我在威胁他。
我没什么可以傍身的,除了这一篇篇的规矩道理。他是太子,他只是太子。皇帝对这些规章尚多有顾忌,况乎一个太子。
他再开口时,几近咬牙切齿。“你很好。你学得比以往聪明多了。”
“妾不敢。妾,只是为了太子爷着想,言语冲撞,太子爷恕罪。”我福个身,不给他找错处的机会。“沛儿的后事,妾会代为操持。侧妃忧伤过度,妾也当代太子爷去偏殿陪伴。太子爷就安心操劳政务,妾不多打扰,告退。”
我背过身,眼泪噼里啪啦地掉。
方才那番对峙仿佛用光了我上辈子积攒的全部勇气。我克制着呼吸,才算没有颤抖。
我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