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鲈鱼羹的功夫,我装作浓睡初醒、身子不适,随口试探了那名叫竹溪的丫头几句,勉强算是得知了李澶月如今的处境。可惜小丫鬟口风极严,不该多嘴多舌的半句都不曾提及,我又不敢一味追问,一时竟不知这太子妃受罚禁足,究竟是不是她自己的过失。腿上的伤处又火辣辣地疼起来,我放下银勺,斟酌半天,却不愿开口请竹溪帮我换药。
虽只是随意的几瞥,她已察觉到我的难堪。我看她起身去屏退了御膳房的侍从,看她拉起累着螺钿的屏风。她的背影是那样瘦弱、那样单薄,与她稳妥的性子毫不相称。也许伶俐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但规矩不是。不知这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究竟是经过了怎样严苛的训练,才能走入这东宫,伺候到太子妃身前来。
伤感之余,我竟还有一丝羡慕。
前世那个叫郑梁蕙的幺女大抵是成不了宫妃,荣耀不了门楣的。这话阿姊说过,爹爹也说过。春日里那场选秀最可能的结局,就是留在宫中做名默默无闻的宫女。我向来怯懦,不敢经历什么风雨,或许活不到二十二岁出宫的年纪。我的自尊很小,但也做不到卑躬屈膝,更做不到像她一样云淡风轻。
我不如她。
我不如很多人,不如姑姑、不如阿姊,不如李澶月。但她们都是我难以望其项背的人物,我甚至不会觉得嫉妒。但竹溪不一样,她就像是入宫后的郑梁蕙,不过是更加坚韧、更加心思通透的郑梁蕙。我敬佩她,我喜欢她。尤其是在外有太子爷虎视眈眈的如今,我不自觉地就想依靠她。
虽然我并不了解她。
她低头为我贴药膏时,头上的珠花借了日光,灼灼闪得很是好看。忘了是哪次上元节,我也曾看中过一个相似的珠花。不过没有这个精巧,珠子单只有粉色,绢花只卷了一层。娘似乎许诺说那年生辰一定买来送我,后来她忘了,我便也忘了。
但采双记得。那年的回信里她说下次来京,一定带我去买最好看的珠钗首饰。可后来约定的日期一拖再拖,我竟是……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我怎么忘了,我并不是甚么了无牵挂之人,我还与她有着个儿时的约定。如今我毁约弃盟,她那副柔软的心肠,不知要伤心到何种境地。而我,却无法告知她真相,更无法寥寄慰藉。
身在东宫,身在那位太子爷身侧,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敢做些什么。
我大抵是想哭,可又恨自己的不争气,不愿落下泪来,正这个时候,我却忽而觉着手中落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是竹溪的珠花。
“娘娘喜欢这个?”竹溪含着笑问我。“烦请娘娘移步,奴帮娘娘重新挽发,将这珠花簪上。”
“如何当得起。”我下意识推还回去。“对你而言,这应是珍重之物,我……我堂堂太子妃,怎么好占了你的便宜。”
她并不接,还跪下身来,认认真真答复我:“奴的身家性命皆是娘娘的,况乎一只小小的珠花。今早奴犯错忘了药膏,连累娘娘不痛快。现下只要能让娘娘开心些,奴做什么都是值当的。”
我拿着那珠花,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视线渐渐模糊,我却并没有拿绣帕去擦拭,就由着眼泪落下,落在手中的珠花上。
她见我如此这般,竟慌张起来,连连叩头告罪。我本想扶她起来,可忽然记起李澶月是不会这样做的。是、不是……她对我的好,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尊卑之别,她不是在关切我,她在乎的是李澶月。
李家家风上和下睦,她们必定主仆情深。或许,以她为始,我当真会有一番新天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