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借壳

镜子中，我看见她眉峰的凌厉，看见她吊梢眼尾的风韵，看见她小俏鼻的娇憨，看见她菱唇的疏离。

她生得这般好看，她该是无惧无畏的将门虎女，该是摄魂夺魄的绝世妖姬，该是父母膝头的乖顺女儿，该是遗世独立的高门贵女。

可不该是现在这个满面病容身娇体弱的怨妇。

我对镜发了许久的怔，忽地记起她的名字，然后竟笑出了声。李澶月、李澶月。澶澶水无声，皎皎月留痕。许是我临死前病急乱投医求对了神灵，澶月之中，我虽已死，她却重生。

我久在闺阁，不知她这闻名京城的才女经历了何种变故，竟沦落至今日这般境地，身为太子妃无声无息死在东宫里。但我清楚，我实是不愿再回到前世那个“家”中的。

就算我大难不死，那幕后凶手也定不会大发善心放我一命。我记得清楚，他在我耳边如鬼魅般私语的那最后一句话。他说我必得死，我却不知他姓甚名谁，与我有何恩怨纠葛。但如今既然改换了面容，或许我可以用她太子妃的身份，去追查一番……

或许算了罢。

我不是那种爱生事的姑娘。我规行矩步，我谨小慎微，尤其是在被人害去一条命后。我只怕万一叫那元凶首恶知道了我这般奇缘，这蒙恩得来的性命也要一道葬送。何况仔细想想，如今也算是遂了毕生心愿，有样貌有才学有家室有地位，我便好好当着这个太子妃，何苦在与前世纠葛。这般想着，我不由勾唇笑起，倒映在镜中的模样正是病弱西子，清丽出尘。然下一瞬，我却猛地站起身，张皇向后躲去。

殿外有人的声响，虽不清楚，但响在我耳中却不吝惊雷。

那声音……是杀我的那凶手！

还没来得及找地方躲藏，来人已经迈进了殿中。我看见我那小丫鬟，赶着步子就跟在他身后。

我发髻纷乱，攥着被角跪在床头，忘了跪拜，忘了掩饰。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脸，只听见小丫鬟心急如焚地汇报：

“太子爷，是奴伺候不周，娘娘早上一起来，便是这般模样。奴实在没办法……太子爷您快看看娘娘，要不要奴去请御医来。”

他宽大的手掌揽过我的肩头，温热的鼻息落在我耳边，他开口，是一样低沉的声音，却盛满了柔情。

“月儿。”他带着笑意，仿佛在哄无知孩童。“别闹。我要去上朝，你怎么不乖乖送送我？”

我不知我该作何反应，但我知道李澶月会怎么做。

我慢慢抬起头，吻上他的……

他在迎合我，我吻了他的唇。

我的初吻，给了一个杀死我的仇人。

他揉揉我的脑袋，一挥大氅出了殿外。等再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我扒着床沿，呕到面红耳赤。

有那么一会儿功夫，我当真希望我是真的溺死在了家中的荷花池中。我虽死得窝囊，但至少我无牵无挂。

可现在……我接过小丫鬟递来的绣帕，随意揩了嘴角，心底里突然生出一股大概是属于李澶月的，不管不顾的勇气。

既然我没有死，那这一回，我定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