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玖好像做了一场特别特别长的梦，梦中的他一直被关在儿时那个衣柜里。
层层藤蔓与树枝将衣柜包裹起来，让他再也无法逃出。
但是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束缚忽然被解开，他得以从噩梦中醒来、重见天日。
醒来后的世界里有他的母亲，母亲摸着他的脑袋，抱了他好久好久。
这是梦吗？白玖问白颜。
白颜笑着冲他摇了摇头，眼中尽是他熟悉的温柔之色：“不是小玖，这是真实的，娘就在这里，在你面前。”
“那为什么小竹姐姐不在呢？”白玖直白地问，却从白颜的眼中看到了悲痛。
白颜在思索如何与白玖委婉地道出真相，但最终还是觉得白玖有权知道一切：“因为她用自己的命换了很多很多人的命，她做了很伟大的事。”
“可是伟大的人就一定要牺牲吗？”
白玖不解，于是他跑出母亲的怀抱，去了慕晚竹所在的那间暗室。
与其说是暗室，不如说是间精心为小竹姐姐准备的墓室。
墓室中布满鲜花，大妖用他的妖力滋养这些花朵，让其常年盛开不败、永不枯萎。
“小玖？”
随着卓翼宸转过头，白玖所喜欢的那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他抬起头，看见卓翼宸泛红的眼眶。
但是白玖要装作不知道，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什么都直白地说出来。
“我想来看看小竹姐姐。”白玖这样说，好像他没有看出卓翼宸方才哭过那般。
卓翼宸冲他点了点头，白玖这才走上前，俯身透过冰棺的盖子看向其中。
他们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一件事，慕晚竹死后她的身体并没有像过往的那些妖一般化成光点散入世间，反而是永久地保留着生前的状态，看起来就像她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小卓大人。”白玖忽然开口，将望着慕晚竹的脸失神的卓翼宸吓了一跳。
他连忙回过神，看向白玖：“怎么了小玖？”
“你说，小竹姐姐现在在哪里呢？”白玖垂下目光，陷入思索：“她的躯体还留在这里，会不会……还会回来找我们？”
卓翼宸因为他的话愣怔了片刻，接着转开头：“我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可是他希望慕晚竹回来，他想要怎样慕晚竹，为什么曾经说好的会陪着他，到头来却自己离开了。
慕晚竹不在的世界里，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异类。
……
夜风萧萧，朱厌坐在山崖边上，低头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面具。
第七天了。
根据人间的说法，逝者在离开后的第七天若是心中仍有留恋，就会回来寻找亲人与朋友。
那慕晚竹会吗？朱厌不知道。
或许她在那一边和离仑过得很开心，一点也不怀念这里的自己。
也对，自己对她而言有什么可怀念的呢？
朱厌嘲讽地轻笑起来，他之前还觉得离仑只怀念过去、不念及将来，绝对是无可救药了。
可是如今，那个无可救药的人好像是他。
他不敢睡觉，只要一闭上眼慕晚竹的脸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微笑的样子、流泪的眼睛，还有她被戾气染成暗红色的伤口。
朱厌气她的不告而别，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明明是个活了几千年的大妖，却连心爱之人也留不住。
倒不如一开始就死了。
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朱厌顿住，连忙转过头去看：“小竹……”
白玖一副被抓包的模样站在原地，手上还端着些糕点。
“原来是小白兔啊，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小孩子不好好休息会长不高的。”朱厌又变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将手上的面具藏进了袖中。
“当然是怕你想不开，从这里跳下去。”白玖在他身边坐下，将手上的糕点递给他：“吃点东西吧，甜的东西会让你的心情好一些。”
听着他宽慰的语气，朱厌有些忍不住想笑：“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让小白兔反过来安慰我了，看来你真是长大了啊。”
朱厌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脑袋，却被白玖躲开了：“我是年纪不大，但是也是能看出你心情不好的，还有……”
他伸出手奋力地摸了摸朱厌的脑袋：“摸脑袋是安慰人的一种方式，现在你的心情好像更糟一点，所以还是让我来安慰你吧。”
朱厌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躲开他的手：“我心情差？哪里差了？”
白玖像是小大人一般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大人都喜欢这样，明明难过地快要哭了，却还是觉得在我面前哭出来没面子。”
“你是这样，小卓大人也是这样，你们一个二个都喜欢躲起来偷偷哭，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白玖说着垂下目光，轻轻晃了晃悬空的双腿：“我知道，你们都很难过。”
“英磊整日将自己锁在厨房里，说是要苦心练习厨艺，却再也没做过当初给小竹姐姐做过的绿色竹子形状的糕点，甚至连小竹姐姐的名字都不愿意主动提起。”
“小卓大人除了一日三餐和夜里休息，基本都会待在小竹姐姐身边，和她说话，但其实只有听过的人才知道，他能说的太少了，又不擅长讲故事，说来说去只有那么几句。”
“文潇姐姐整日泡在卷宗里，想要找到复活小竹姐姐的办法。你们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自从她当初怪你看出龙鳞是假的却没有主动说之后，你们连日常行动都避开对方。”
“裴姐姐早就离开了这里，去游历四方。虽然她没有说，但我也知道，她一定也是像文潇姐姐一样，想要寻找让小竹姐姐活过来的办法。”
“还有你，大妖。”白玖说到这里抬手戳了戳朱厌：“明明是和小竹姐姐最亲近的人，却从未在我们知道的时候去看过她，但其实我偷偷看见过，你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小竹姐姐那里为她重新开放那些枯萎的花。”
“你们大人总是这样，无论是喜欢还是难过，都要偷偷表现出来，但是我知道，你们心里其实都很想让小竹姐姐活过来。”
朱厌听到这里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他侧头看向白玖，第一次对他敞开心扉：“我其实最无法释怀的，是她离去，我却活了下来。”
“最开始的她被我养得很娇气，因为我曾经杀了她，她的痛苦都是我带来的，所以我这一次发誓要对她好，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戾气带来的痛苦我最清楚，可是她不仅忍受了下来，还处处为所有人着想，将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救了所有人，唯独落下了自己。”
“但我也更恨我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这样痛苦。”
“可是小竹姐姐想要你好好活着，”白玖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她明知前方是条充满痛苦的路，却还是一次次想要救你。”
“因为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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