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夜色下，白玖好像看到朱厌抬手轻轻抹了抹脸颊。
眼前这个从一开始就一心寻死的大妖，到了最后也有了不想死去的理由。
白玖心中既感叹又唏嘘。
他抬手抚摸自己的心口，感受着皮肤下心脏的有力跳动，深知那一下又一下的跃动是慕晚竹带给他的。
如果不是小竹姐姐，他根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心跳。
所以他怀念慕晚竹，也更珍惜她带给自己的这次生命。
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拼尽全力活下去。
他的生命不再是他自己的，还有慕晚竹的参与。
白玖抬起头，耳边是朱厌压抑的哭声，他抬起头望向深色的夜空，想起慕晚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时的他因为被卓翼宸所怀疑而心中酸涩，慕晚竹却告诉他哭泣是他的权利，他甚至可以仗着自己的年纪小再大闹一顿。
那么朱厌这样的大妖也同样有哭泣的权利，白玖包容他的脆弱。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慕晚竹还没有离开。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并没有其他人那般悲伤。
……
一“老”一小乘着月色回了白帝塔，刚一推门就听见了其中的喧闹声。
“文潇！你清醒一点！小竹她已经死了！不要再这样萎靡不振下去了！”
裴思婧按着文潇大喊，明明是她在告诫文潇，可是那句话却更像是喊给她自己的。
因为白玖看到了她红色的眼眶，脸颊上的泪滴。
“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吵了？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英磊终于忍不下去了，转身欲走，却被卓翼宸拉住。
“等等英磊，万一……文潇说的是真的呢？”卓翼宸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站不住脚，但还是坚持说下去：“万一小竹真的能活过来……那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英磊不肯转回头，但的确没有继续迈开脚步了。
白玖看见他的眼泪滑落，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样的争吵在白帝塔几乎每隔一天就会上演，文潇一心只想复活慕晚竹，所以总是会提出些在其他人看来荒谬至极的办法，好几次甚至都提到了献祭等禁术。
往常都是卓翼宸按住她，但今日裴思婧不知为何回了白帝塔，因此拉住文潇的人也就变成了她。
裴思婧目光一转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白玖和朱厌，收回了按住文潇肩膀的手，转过头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这下其他几个人都发现白玖两人的存在了，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收敛了情绪。
若是以往这时候大家就该分头自己去做自己的事了，朱厌也只会沉默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白玖方才的劝慰起了作用，他忽然开口：“文潇说找到了复活小竹子的办法？是什么？可以说来让我听听吗？”
这是自从他们在慕晚竹死后大吵的那一架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文潇一时间也有些惊讶，但很快还是反应过来，拿着手上的卷宗走到朱厌面前。
“这里，传说龙鱼族有一秘宝名为凤凰珠，龙鱼公主曾经将其中的凤珠送给了温宗瑜，以此代表两人之间的情深不渝。”大概是还记着两人之前的嫌隙，文潇的语气有些冷硬，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但温宗瑜一开始接近龙鱼公主就是为了取得她的鳞片，龙鱼公主知道后发生了什么大概大家也都知道了，重点便在那之后我们去找龙鱼公主时，她小竹做的约定。”
“小竹答应帮她杀掉温宗瑜，以此交换逆鳞，并且在龙鱼公主身陨后跟踪温宗瑜去了崇武营的密室，在那里杀掉了他。”文潇说着举起了手中的红色珠子，眼睛亮的惊人：“也就是在那时捡到了温宗瑜身上的凤珠。”
“凤凰具有涅槃重生的力量，如果这凤珠的确配得上秘宝二字，那么自然也能够让小竹涅槃重生。”文潇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朱厌，眼中的光芒逐渐炽热：“所以我们最好用至纯至阳之火将小竹的躯体和这凤珠一同燃烧，如果成功了，那么小竹就会从灰烬中重生。”
“这世间的至纯至阳之火只有一个，就是不烬木。而它现在就在你身上，朱厌。”
朱厌听见文潇的话也不由得神色为之一动，据他所知凤凰的确有涅槃的力量，但如今放在他们面前的只不过是颗凤珠。
“若是失败了呢？”裴思婧仍旧能够在文潇说出了这样的提议后保持冷静：“若是小竹并没有复活，那么她也会随着不烬木的燃烧化成一团灰烬。我们赌得起吗？”
若是慕晚竹的确因此重生，那么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可是若是这个办法行不通……
那么慕晚竹将会死无全尸，连化作世间星辰的可能都没有了。
一时间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所有人都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最终，是卓翼宸开口，打断了沉默。
“其实我觉得，与其让小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留在这里，不如赌一次。”
“我更希望她活过来，而不是日复一日地和她说一样的话。”卓翼宸说到这里也垂眸苦笑起来：“好像她不在了之后，我的回忆里只有那些和她共度的片段了，我只有那些话可说，自己其实也觉得单调，但是我没办法。”
他也想让慕晚竹和他说说话，他想看见慕晚竹那双漂亮又灵动的眼睛，想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哪怕是叫他“硬木头”也无所谓。
片刻后，裴思婧也开口：“小卓说得也有道理，若是以小竹的性格。她现在看到自己这样无趣地躺在这里，大概也会觉得无聊。”
白玖也笑起来：“对啊，小竹姐姐最喜欢挑战那些不可能的事了，如果她在这里，大概也会希望赌一赌那个生的可能吧？”
“嗯，我觉得这个方法成功的可能性很高。”朱厌轻轻点头：“远古时期大荒的凤凰确实是能够死而复生的，龙鱼族也不可能对着空有虚名的珠子叫秘宝，我相信这凤珠一定也有它特别的本领。”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文潇听见几人都同意她的话，眼中第一次亮起了名为希望的东西，她转过头，看向唯一没有表态的英磊：“英磊，你说呢？”
裴思婧抱着手臂，看向英磊：“若是你不同意我们便听你的，毕竟小竹离开时在她身边的人是你，我们也应该尊重你的意见。”
英磊停顿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好，但是我有个要求。”
……
繁花开放的密室里，英磊将白色的酒壶和竹子形状的糕点摆在了慕晚竹身旁，这才后退两步，目光仍然落在她的身上。
“小竹笋最喜欢吃我做的糕点，若是她没有活过来，那这糕点就留给她吃吧。还有那个酒壶，里面虽然没有玉膏和无心草末，但是也希望她能够在被戾气烦忧的时候自己调配着喝，我告诉过她我改良过的秘方的。”
英磊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到了墙边，背对着慕晚竹不愿再转过头去：“好了，你们动手吧。”
卓翼宸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作为安慰，由文潇接着上前将凤珠放进了慕晚竹的手心里。
慕晚竹的指尖虽然冰冷，但是皮肤的触感依旧真实，文潇拉着她，就像拉着曾经的若见一样。
“小竹，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你的。”
无论是曾经的若见还是如今的慕晚竹，她死的时候文潇都没能赶到她身边。
所以这一次不会了，文潇垂下目光，眼中隐隐浮起些疯狂的神色。
“好了文潇，你往后退一些，我怕伤到你。”朱厌轻轻挽起袖子，走到慕晚竹身侧。
他抬起手轻轻拂过慕晚竹的脸颊，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站了很久，直到白玖开口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朱厌开口，对着慕晚竹无声说了几个字，接着抬起手，将无烬木的火焰击向了慕晚竹。
赤红色的火焰在触及慕晚竹的瞬间就燃烧了起来，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将慕晚竹所吞没。
卓翼宸看着在火焰中燃烧的那道身影，差一点就要冲上去了。
但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再等等。
那簇火焰烧了多久，一行人就在那里站了多久。
朱厌用一道暗红色的屏障将慕晚竹的躯体笼罩住，挡住了那些飞舞的火星。
最先变为灰烬的是慕晚竹的双腿，接着是她的手臂、腰腹，最后才是脸颊。
英磊一直背对着，因此他并不知晓还要燃烧多久才能结束，每一秒钟对他而言都是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玖开口轻轻喊了声“停了”，英磊才终于从这场煎熬中挣扎出来。
他转过头，看着朱厌率先走上前。
因为体内有无烬木，他不必害怕还有未熄灭的火星，用法术一点一点剥开那些灰烬。
众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指尖，他的手到哪里，他们就看到哪里。
灰烬一点一点被拨开，好消息是他们并没有看到之前的凤珠，证明凤珠也被点燃了。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没有，没有……
眼看着剩下的灰烬越来越少，裴思婧先一步不忍地转开了目光。
难道是失败了吗？难道慕晚竹真的被烧成灰烬了吗？
裴思婧不愿告诉自己负面的答案，只是安静地继续等待。
终于，她听见朱厌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裴思婧连忙转过头望去，在那灰烬中，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椭圆形。
那是一枚深蓝色的茧，蝴蝶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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