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殿

万寿节当天，皇城内外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宫门外排着许多队伍，都在等着领取宫里下发的福礼，有的是一只鸡，有的是一块猪肉，一户一份。宫内更是恢宏气派，十二排席位在庆殿道路两边排开，一边各六排，共一百零八桌，文武大臣纷纷携礼入座。

盛着贺礼的大小轿子也马不停蹄地从宫外送进来，摇摇晃晃的，似装满了许多沉重的珍品。

“陈大人，你这送的什么？”一名官员看着那陈大人桌上放着的黑底金纹礼盒问道。

那陈大人摸了把胡须，道：“深山雪莲，足足花了九九八十一天才找到。”

“哎哟，您可真有心了，不像我，只准备了个夜明珠，在深海捞了七七四十九天，还是您这实用啊。”

那陈大人听到这话，扬起的胡须一下落了下来，对他嗤之以鼻，朝左侧看去。

司徒怀仁正巧路过，他连忙上前招呼，又见他两手空空，诧异问道：“丞相莫不是准备了一个大礼？”对方微微一笑，眼藏玄机，没说什么。

几捶鼓声，已到酉时，大臣们都已就坐完毕，唯有司徒怀仁旁边的一个席位是空缺的。伴随一声高鸣的号角，庆殿前的四只高脚火炉纷纷升起了明火，金碧辉煌的殿宇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庄严。

殿两旁各有三只鼓，鼓手整齐划一地敲击着，一阵又一阵，乐声也随之而起，迎面而来的是四十六个歌伎，她们从庆殿两边轻快地舞出，上衣皎洁，裙摆青绿，身姿轻盈得好似几朵在水中漂浮的花瓣。

她们拢到中间，站位前后高地错落，将中心遮挡，远看似朵花苞，含苞待放，别有一番景象。随着一段悠缓的乐声，那“花苞”慢慢展开，从中长出一个人来，那是一个身段柔美，舞姿美艳的女子。

陆瑾在庆殿对侧一角，远远看着这名女子，也被她的妖娆吸引住了。

霎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升起，她使劲儿眨了眨眼，为看清那女子向前走近了一步，竟觉得这人与艳十娘十分相像。

萧娅见她看得入迷，便来到她身边，道：“那是公主的贴身宫女，出了名儿的能歌善舞，叫嫣红。”“嫣红......”

她又向庆殿看去，只见那罗床上坐着一个身骨瘦小的男人，只是他被层层薄纱遮挡，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在她记忆里，皇上体貌健壮，不像这般枯瘦，加之从关应昌口中得知，真正的皇上已薨，那这殿上之人又是谁呢？

在“皇上”左侧坐着的便是魏禾风，右侧则是太子。

台上歌舞接近尾声，该到她们上台唱戏了。

陆瑾所饰小生名叫何三桂，萧娅所饰花旦名为李香兰，她二人从庆殿后侧走出，扮作夫妻，前去娘家贺寿。

何三桂：“亲家公亲家母，小婿携妻来贺寿了——”

李香兰：“爹爹娘亲，快开门！”

门开后，来接应的是府上的丫鬟。而后，何三桂贴着李香兰的背后，搀扶着她的手，温柔道：“我们进去吧。”

魏禾风听到这一幕，才刚拿起的杯盏忽而顿在了嘴边，眼睛久久徘徊在那叫双玉的人的身上。

不知为何，心里竟有股酸楚升起。

何三桂：“绫罗绸缎双手奉，小婿携妻来贺寿，愿二老福禄寿，天神下凡护左右。”李香兰：“三杯敬爹娘，一杯祝愿平安顺遂万灾消，二杯祝愿福寿永康千秋载，三杯祝愿心想事成百事乐。”

魏禾风摇摇头，放下酒盏，看向“父皇”，只见他满脸醉醺醺地快要睡去。他见她目光投来，眼里写着不满，才又将背脊挺直，捏了个葡萄送进嘴里。

贺寿戏曲唱罢，台下纷纷鼓掌叫好，陆瑾鞠躬致谢，抬头却看到太子竟朝她跑了过来，她一时间不知所措，忙跪下。

只见太子把一只大红花插在了她的冠上，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她追随着他的背影，一路望去，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那双一直凝视着她的双眼，只是这次，她再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将眼睛挪开。

“她......”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两人的心都不自觉停止了跳动。

耳边掌声不断，萧娅将陆瑾叫起，她才回过神，收回眼神，将那份情思藏了起来，暗自摇头。

“难道杀父之仇不足以让你对她动手吗？”“公主好狠的心！”

“公主！放我出去啊公主！”

......

魏禾风也将头扭回，斟上一杯酒往嘴里送，喝得急了，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又颤颤地吸了口气。承佑跑回殿内，高兴地拍着手，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才把她的思绪勾回。

她深知，一个人的面具戴久了，会越来越像那个面具。

表演仍在继续，此时是一段杂技，艺人吊在半空，嘴里喷着火，精彩纷呈，她却再无心观赏。待表演结束后，她命人带酒同她下台，向文武大臣们敬酒。

她走到司徒怀仁旁的一个空位，对众人说道：“这杯是敬陆元帅的，若不是他英勇抗敌，也不会有南齐今日这般平和景象。”说罢，将酒倒在地上。又道：“这第二杯，是敬陆元帅之女陆瑾，其仍在坚守城池，不得前来，我替她喝一杯。”

陆瑾见她仰头一饮而尽，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心里油然而生，有羞愧，有愤怒，也有怜惜，她说不清。敬完大臣，魏禾风又朝她的方向走来，停在了她面前。她正错愕，却听魏禾风让人倒酒给她，又道：“你唱得很好，父皇很赏识你，这是他赐你的。”

陆瑾看着那杯酒，迟迟没反应，直到身后被人推了一把，她才意识到自己仍坐在地上，竟忘了行礼。她慌忙起身跪下，连那酒也不敢接过来。

魏禾风见她不动，亲自拿过酒盏，送到她面前，道：“以后，你就留在宫里，需要你随叫随到。”

陆瑾咽了咽嗓子，缓缓抬头，看向那酒盏，又带着紧张看向她，发现对方眼睛也闪动了一下。

“是。”她接过酒，答道。

魏禾风笑看了她一眼，又冷着脸离去了。

“几份情思几份真，桩桩件件弄煞人。”

真是弄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