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陆瑾等人找到一块空旷地儿,就在一个叫观萤庭的院里,这里被三面假山包围,既不会引起路人围观,声音也能更敞亮些。
在庭院的对面还有个亭子,站在亭子内,可以通过假山一角缝隙窥见里边,它们中间隔着一个宽大的鱼池,池水碧绿,水面浮着几片薄薄的荷叶,几朵未开的花苞在微风中轻微晃动。
“绫罗绸缎双手奉,小婿携妻来贺寿,愿二老福禄寿,天神下凡护左右。”陆瑾身着鹅黄长袍,上绣着银丝云边,两手一挥,面露欣喜,向对面一对老夫妇恭贺道。
“三杯敬爹娘,一杯祝愿平安顺遂万灾消,二杯祝愿福寿永康千秋载,三杯祝愿心想事成百事乐。”萧娅也一身鹅黄裙,与陆瑾相衬,双手捏着茶盏上前向那二老敬酒。
两位老夫妇欣喜接过酒盏,又见她们手捧一对玉镯呈上,共唱道:“谢爹娘允我二人结连理,夫妻恩爱情谊深。”
乐声轻快悠扬,小生嗓音清亮婉转,花旦声音酥软动听,路过的人哪怕不驻足停留,也会为这段妙音放慢脚步,欣赏片刻。
对面亭子上走来两排侍卫,跟在一个黄衣圆脸男童的身后,即太子魏承佑,其右手边弓着腰的,是公公王德文。承佑牵着王德文的手,听到对面传来的歌声,在亭中驻足,远远望着那群假山,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好踩上石座,踮起脚,伸着脖子又张望了好一会儿。
“啊——”承佑指了指,眼睛转向王德文。
他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回答道:“太子,那边在排戏呢,后天皇上寿辰,就能看到了。”
承佑不是很满意这个回答,噘着嘴,又啊呀啊呀了两声,从石座上跳下来,不顾王德文的阻止,自顾自地朝对面跑了去。王德文不得不直起背追上,侍卫们也跟着紧张兮兮地跑了起来。
“绫罗绸缎双手奉,小婿携妻来贺寿,愿二老福禄寿,天神......”陆瑾正唱着,乐声突然停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王二路等人,只见他们一脸茫然,互相看了看,又忙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哎你们怎么......”陆瑾刚要上前将他们扶起,余光瞥见身后有个黄色的身影闪过,疑惑地回过头,只见身下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仰着面抱了过来,一双大眼扑闪扑闪地看着她。她正不知所措,又听一声“哎哟哟”,一个公公扶着腰喘着粗气迎了过来,在那黄衣小儿身后站定,对她说道:“这是太子。”
她这才反应过来,忙将太子轻推开,学着身后几个人跪了下来。
“都起来吧。”王德文替太子说道。
陆瑾起身后,又瞟了两眼太子,见他眉目间竟与魏禾风有些相似,想必是她的胞弟。
太子指了指她的嘴,她皱眉不解,看向王德文,他咳了两声,道:“太子让你唱两句给他听。”
她这才明白,原来太子是失了声,忙道:“刚才那一曲是为皇上准备的,小的为太子准备了另一曲,且听我唱来。”
太子满脸喜悦,拍手跳起,这时,一个侍卫从他身后走过,放下一个小马扎,他便坐在这马扎上看她唱。
陆瑾咬着下唇转过身,道:“我们就唱一曲‘觅蝶’吧。”
“觅蝶”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在花丛中嬉戏,谁知一转眼,俩人都变成了蝴蝶,它们闻着花香,尝着露水,在花丛中来回穿梭,而就在这时,他们的父母来了。
“你瞧,这儿有只蝴——蝶!”
“哎呀呀!还真是蝴蝶,你看,这也有一只!”
二人愁眉莫展,为父的唱道:“你瞧这蝶,与霜儿的衣裳像不像?你瞧那蝶,与成儿的鞋儿同不同色?”为母的答道:“像,真像!”
“若儿女为蝶,我等只好种遍漫山花,静待归来日。”
“种遍漫山花,看蝶起舞时。”
陆瑾和萧娅的声音交叠在一起,轻快活泼,引来几只鸟儿落在假山上,歪着脑袋侧耳倾听。
唱罢,二人鞠躬,太子高兴地跑上前将她抱住,让她实在受宠若惊。忙蹲下身,道:“多谢太子喜欢。”
陆瑾看着他的双眼,脑中却不自觉闪过那人的面孔。“她以前会不会也这般烂漫无邪?”她心想。
承佑见她凝视自己许久,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又啊呀了两声,示意她再唱一遍。这回,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刚要答应,又想到了个有趣的玩法,便道:“小的教太子唱,如何?”
他先是高兴地点点头,拉起她的手,但很快又转为了失落。陆瑾见他这般转变,安慰道:“不用担心,小的教太子动作,太子只需记住唱词,之后呢,小的再对着口型来唱。”
承佑恍然大悟,脸上又明媚了起来。
她将他带到一边,先示范了一遍简单的动作,再教他抬起一只手,举过头,双脚前后交叉,眼睛跟随着一指移动,“轻轻地收回去,好,非常好......”
王德文见太子玩得如此尽兴,怕他忘了回去,正恼着想办法,却瞥见身后站有一人,也不知那人几时来的,来了多久,只见她一双眼紧紧锁在了太子的身上。
那人便是安仪公主魏禾风。
他欲上前恭迎,却被她抬手止住。她的出现并未打断承佑的专注,那教戏的也没发现她的凝视,二人便一唱一和,忘了教,教了忘,如此这般反复了几次,承佑才终于掌握了一二。
“来对一遍口型吧。”陆瑾说着,余光扫到一个身影,还未等她看清是何人,她的心却先她一步,停了一拍,让她怔在了原地。
“承佑,你们在干嘛呢?”魏禾风走过来,问道。
承佑听到声,嬉笑着扑到了她的怀里。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下次不许跑这么远了。”魏禾风勾了勾他的鼻梁。
承佑恳切点头,而后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到陆瑾身边,指了指。陆瑾见她过来,忙低头跪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忽觉地面空气稀薄,怎么也喘不上气。
“怎么了?”魏禾风问。
承佑欲展示刚学的才艺,便将陆瑾拉起身,让她站在自己身后。陆瑾怔怔地站着,仍不敢抬头,不敢对上那双眼。
“哦?承佑竟学了唱戏,那我倒要看看你学得如何。”魏禾风打趣道。
承佑站定,张着嘴,却迟迟没听见身后的声音。他回头一看,见“师父”仍是低着头,一动不动,故而上前看了看她,这才让她回过神。
陆瑾缓缓抬起头,眼睛仍是盯着地面,只用余光跟随着面前的小身板。
她的声音,她是记得的。
她只能不断在心里默念,自己是双玉,自己是双玉,是陆瑾的徒弟,唱腔相似是正常的。念罢,便提嗓开唱:“若——儿女为蝶,我等只好种遍漫山花,静待归来日。”
“……种遍漫山花”
魏禾风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时间很短,也就香灰落地这么长。
短短三句,唱得陆瑾额间直冒汗,定睛一看,地上还有两三个湿润的小点。
唱毕,承佑高兴地跳起,在原地转圈圈,魏禾风笑道:“明日你也在父皇面前献唱一曲吧。”又看向陆瑾,问:“你叫什么?”
陆瑾把头压得更低了,答道:“双玉。”
魏禾风轻嗯一声,没再多言,又将目光落回承佑身上,道:“你呀,该回去习功课了。”
承佑委屈地噘着嘴,又回头指了指陆瑾,眼里满是期待。魏禾风明白他的意思,道:“就知道你的心思,到时问过父皇,再让人安排他们进府里,总行了吧?”
承佑频频点头,朝陆瑾摆手作别,便随魏禾风一起离开了。
待他们都走后,陆瑾才把酸痛的脖颈抬起,沉重的脑袋压得她两眼发昏,眼冒金星,差点站不稳。
她想起那日与司徒怀仁打的包票,称有三成把握,如今看来,一成都难,难在她的心结再次次破除后,又一次被人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