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一个月以前 齐都

永乐街上有座大宅，位置偏僻，四周人烟稀少，只有一棵大榕树将它庇佑其中，格外安静。

这天，大宅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人带着几个随从，牵着一匹黑紫宝马，在门外停留片刻，眼睛不经意地扫过门上的牌匾——司徒相府。门外两只石狮子瞪着怒眼，审视着他。

正堂

两根手指来回揉搓着茶叶，轻撒入杯中，一壶冒着热气的白水绕着杯口倒入，茶叶在杯中翻腾，瞬间茶气扑鼻。

这泡茶讲究七步，分别是温壶、置茶、温润泡、醒茶、奉茶、品茶，可眼前人似乎不讲究这些，而是将杯盖盖上，轻晃两下，又将杯子置于冰水中。

不多时，冰水变温，便拿起茶杯，向一旁的鱼池走去。

那鱼池没有鱼，仅有一只八寸长的鼍龙，也叫土龙，它常常呆立在那石坡上，活像个赝器。司徒怀仁很喜欢这只小土龙，他吃到什么好肉，也捎带留一份给它，如今喝到好茶，自然也要留它一口。

他将茶一顷，淋在了那土龙的脑袋上，它活动了两下，闭着的长嘴也微微张开，神态好似喜悦。他自己也小抿一口，不由赞叹：“想不到，民间也有这般好茶。”

这时，门外一道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一身墨绿色外衣，步伐轻缓，时不时扇动着胸前的扇子，腰上的玉环随着走路的幅度前后晃动。

“怀仁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那人远远看见司徒怀仁，欣喜一笑。

司徒怀仁将茶一饮尽，摆手示意下人为其另外准备茶水来。

“贤弟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为你接风洗尘啊。”

他见关应昌如此造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犯嘀咕，前几日才把他送走，这会儿怎么又来了？

二人寒暄了几句，便进了客厅。

关应昌接过侍应为其倒的满满一杯茶，瞥了一眼，茶水寡淡，入喉无香无味。

“怀仁兄，上次提到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他问道。

司徒怀仁打了个哈欠，在额间回忆，深叹一口气，道：“哎呀，你不说都给忘了，这年纪大了，平日一忙，给耽搁了。”

“既然如此，不碍事，可以慢慢考虑，”关应昌收起扇子，“小弟这次前来，是有另一要事相告。”

“刘勉、郭浩等人，均已归我手下。”

司徒怀仁感到诧异，却也不想露于言表，他口中二人正是这次起义军的领头人。

“你怎么想把这些闲散户买下来？他们可不讲纪律。”

“此言差矣，二人均是人中龙凤，能打善战，若是——”

“贤弟，你在说笑吧，就那几个野路子？”司徒怀仁心想，那小小起义军跟山头盗匪似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人数寥寥完全比不过自家的正统军，其内部更是无纪律无章法。关应昌听罢，只是摇头笑笑。

司徒怀仁见他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又只好对他说：“实话和你说吧，这几日朝廷已经派兵去镇压他们了，到今天也战了三日，想必该杀的都杀了，该投降的也都投降了，你还是回去好好卖盐吧！”

“既然，”关应昌起身，“怀仁兄信不过小弟，那就请随我到后院，看样宝贝。”

司徒怀仁扫了他一眼，回想起上回收到他送的幅山水画，山不成山，云不像云，墨迹晕染也不均匀，不值几个钱，更别说暗藏什么玄机了，这画最后让人随手扔在杂物房里了，这回不知他又要送什么。

来到后院，司徒怀仁看到那榕树底下多了匹高大的黑紫色骏马。

那马儿足足高他半个身，胸前有一小撮长白毛，两只大耳直挺挺地立着，马背厚实宽大，四蹄踩地能挖出一指深的土，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声。

他上前抚摸着马匹，毛发水亮油滑，触感结实，这须是吃着肥草才能长出这模样，南齐是养不出这等好马的，只能是邻居阿贝国的马。

“这可真是匹好马！”司徒怀仁爱不释手，接过缰绳，牵着走了两步。

“怀仁兄若是喜欢，便送给你。”

“喜欢喜欢，你这回可算送对东西了，哈哈！”

司徒怀仁一脚蹬上马背，想不到这阿贝马不仅强健稳重，人坐在这马上，视野更开阔，也看得更远了，他骑着这匹阿贝马，在园子里小圈绕跑，本土马十步才走完的路，它两步就抵达了，难怪阿贝国的草原骑兵向来所向披靡，这差距实在悬殊。

几圈下来，他忽然想起马下还有个人，把他凉了半天。他从马上下来，再次感叹：“这可真是匹好马！”

“好马应遇伯乐，”关应昌笑道，“这马，我已配给刘勉他们，这几日应该都用在了战场上。”

司徒怀仁脸上的喜悦一下暗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对方。一瞬间，他感觉关应昌在他眼里的形象变了，从一个衣着素朴的小商贩变成了一个逐利的商人。

是啊，商人不做亏本买卖。

“你想要什么？”司徒怀仁冷静地问道。

“怀仁兄放轻松，我可是在你家。”关应昌绕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我只要一样东西。”

“什么？”

“东昌。”

“东昌，这是什么？我从没听过。”

“东昌是一种花，它需要啃食南齐的血骨才能生根发芽。”

司徒怀仁转过身，眼中充满疑惑和愤怒，不禁冷笑道：“关应昌，你好大的口气！”

说话间，一名侍卫从门外匆忙跑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丞相，羊关城来报，城、城已失守，军队在往田几城撤离，请求支援！”

话音刚落，司徒怀仁脸上憋红了气，如鲠在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让那口气泄出来。“看来，我是无路可退了？”“来人，牵马！”他说。

“哈哈！早说我和怀仁兄志趣相投。”

司徒怀仁看着他绕到自己另一边。

“对了，上回送的那猎雁图，怎么没见怀仁兄展出来？”

“礼太重，怕不懂事的弄脏了。”

“什么重不重，这不过是小弟在桥上见人贱卖，觉着可惜，这画嘛，也贵，贵在其意。”

司徒怀仁回想那幅画，名为猎雁图，画中几只野雁翱翔在烟雾缭绕的群山之中，一个猎人正引弓向那雁首方向对去，身后几个随从也抬头望天，似乎在等待着雁的坠落。

这雁，莫不在暗指皇帝昔日名号“燕王”？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多次用在别人身上的计谋，反倒被别人用在了自己身上，本想做那黄雀，谁知黄雀身后还有一条野蟒。

一名黑衣侍从来到关应昌身边，耳语了几句，他便就此别过，离开了司徒相府。

司徒怀仁松了口气，叫来下人：“把杂物房那画找来，把它挂起来。”

“是，”下人忽然又想到什么，“老爷，画要挂在何处？”

“正堂。”

*

次日 罗生殿

殿上氛围格外安静，臣子低头无言，圣君更是一言不发，好像彼此对前日的战败丝毫不关心。

“公主……”一位瘦小的老臣忍不住开口了。魏禾风抬眼一看，是御史大夫陈炳光。

“公主，前日传来战败，已失羊关一城，这敌寇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以应付，朝廷十万兵马都未将那五万人拿下，必有我们不知道的厉害！”

司徒怀仁迟迟不发言，此时，正好找一个合适的气口。“公主殿下，皇上，这次战败我司徒怀仁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据前线来报，那敌寇有阿贝马和埋地火药，均是我等难以反击的！”他说。

魏禾风皱起了眉，问：“消息可属实？”

“属实，千真万确。”

若兵器上差人一等，无论人数有多少，胜算也是微乎其微，可这些人又是怎么拿到这些东西的呢？阿贝国与南齐历来互不影响，但也未交好到互利的程度，能将此马此火药贩入南齐，中间人定有一定实力，而在这南齐，有此实力的除了全权在握的皇帝，也就只剩那司徒怀仁一人了。

“如此说来，我们需要的不仅是精兵，更是精良的作战工具。”另个大臣接话。

“李大人说得轻巧，这买兵器买马匹的资金从何而来？要人手一件，简直是异想天开，要我说，出其不意的战略，也能搏胜一局。”建国这百年，国家才恢复一丝生气，百姓安居乐业，刚够些积蓄，再发生战争，应付起来是有些勉强的，实在不好再劳民伤财。

“臣倒有一计，只是不知公主和皇上会不会答应。”司徒怀仁说。

“说来听听。”魏禾风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把戏。

“当年知甲大将能以三万兵马击退十万大军，定是有出奇制胜的妙法，现如今，遇到了同样的问题，陆大人做为知甲大将军的长孙，也应该有破解之法。”司徒怀仁扭头看向陆康年，见他脸色一下煞白了起来。

“陆大人，你有何见解？”魏禾风问。

“公主殿下，”陆康年顿了顿，“臣兵力不足，怕是难以……”

“笑话！”司徒怀仁突然呛了一句，“朝廷供养我们几十年，甚至几代人，遇到这事本该主动请命，兵力不足尚可拨人给你，一上来就以此为由拒绝，陆大人，这不合适吧？”

“臣并无此意！”陆康年急急磕了个响头。

“陆大人，”魏禾风说，“若我再给你十万兵马，你可有胜算？”

“这……”陆康年知道对方的总体实力，二十二万人。

“二十万人呢？”魏禾风又问。

“二十万……”

“五十万呢，父皇？”她这次不再问陆康年，而是转头看向一旁暗箱。

让人意外的是，暗箱中竟然传来了一声允诺，声音沙哑低沉，里边的人也微微抬起了手，以示批准。

这是数月以来，大家第一次听到皇上的声音。

陆康年激动得耳根一下红了起来，连连叩谢：“臣定不负皇上、公主厚望！”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年他手上的兵皇上随随便便就给他收走了，如今，又轻而易举地回到了他的身边，实在是受宠若惊。

退朝后，司徒怀仁来到陆康年身边，笑着说：“你我也都斗了这么多年了，但这次我倒希望你赢一次，不想下次上朝看到的是令郎或是令爱，他们是斗不过我的。”

“呵，珍惜在朝的日子吧，司徒丞相。”陆康年放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