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宣武十年十一月

起义军“山花”兵临田几城下，人数已由原先的二十二万人扩充至五十万人。他们连攻城三日，迟迟拿不下，决定退兵歇战，田几城这才有了一些喘息的空间。

深夜

“将军，一味防守只会固步自封，现兵力疲惫，恐怕......”王茂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总是噩梦连连，思来想去，他决议找时安基说明当前战况，尽快商讨出战策来。

时安基也为当下的战局感到焦虑万分，但那王似绅似乎有应对措施，总叫他放宽心，他面上虽应允，心里是无比焦躁，每每听到又战死多少人，他整夜都能梦到那死去的士兵在向他讨债，追着他要那五十两银子。

他闭着眼，按压着两眉中间，问：“你有何对策？”

王茂维刚要开口，又低下头，犹豫不决。

“嗯？”时安基见他不作声，看向他，“大胆说。”

“这个......”王茂维左右转着眼珠子，“将军，破局之法或许在陆将军那儿。”

“怎么说？”

“您可还记得几月前被您赶走的那名女子？她叫杨佐儿，当日，她的策略在下也听了一二，甚为认同，若此时把此局让给陆将军，一来您不必再分心操劳，二来哪怕输了，上对得起朝廷，下临敌军，也尚有一条退路可走......”

时安基听着十分有道理，但怎么才能两头讨好呢？不让王似绅对他起疑，又能让陆瑾替他收拾残局。

“可那陆瑾气性大，与王参谋有隔阂，怎请得动她？”时安基摇摇头。

“请将军放心，在下有一计。”说着，凑到他耳边，低声私语。

时安基听着，得逞一笑。

*

芙蓉醉

戏台上正唱着一曲“西厢记”，正讲到崔莺莺约张生后花园相会。

台下，一蓝袍女子喝得酩酊大醉，脸上红一片白一片，手里仍抱着酒罐子，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嘴里仍喃喃着几句唱词。

“双飞蝴蝶懂风流......花开并蒂在枝头......”

陆瑾这几月里一直往芙蓉醉跑，和艳十娘已是相当熟络，这戏台子就是后者为她重新搭建的，而这戏班子正是陆瑾几月前在城门外遇见的那一伙儿人。他们四处奔走，风餐露宿，却食不果腹，为了生存只好拉下面子求陆瑾，她不忍拒绝，便带来见了老板娘，也就这么留了下来，到今天也刚满一个月了。

营区里的事她也早已撒手不管，她的部下也随她，训练场上不见人影，桥头、桥底倒是能找到，不是看人下棋就是看人钓鱼，似乎对当下战事毫不关心。

“来来来，将军起来，”艳十娘端来一碗醒酒汤，将陆瑾扶起，“你下次可不能喝得这般大醉了。”

陆瑾咂吧着嘴，艰难地睁开双眼，脑袋仍是昏沉沉地靠在对方肩上，喃喃道：“双飞蝴蝶......”

艳十娘边哄着她喝下汤药，边眼神示意戏子们退下去。

音乐声止，场子瞬间冷了下来。

陆瑾小喝了两口，便皱着眉将碗推走，稍缓和了一下，意识逐渐恢复。

她看见那房梁慢慢从五六根合成了一根，耳边的嗡嗡声也渐渐褪去，能清晰听到门外叫卖的声音了。

“馒头，香喷喷的馒头......”

她趴回桌上，头一刻也抬不起来，两手来回摸索着，问道：“我的剑呢？”

“喏。”艳十娘扶起她的手放到一边，剑就在桌上那酒罐子旁边。“将军是要走了吗？可这戏还没唱完，还有一出，是奴家特意为将军准备的。”

陆瑾摆摆手，憨厚一笑，道：“十娘，我得回去，我要回去把那王似绅抓了挂起来，挂得高高的......”

“将军又在说胡话，”艳十娘戳了下她的脑门，“你呀，先在这儿醒醒酒，我去准备一下，待将军听完我这曲子，再抓他也不迟。”

陆瑾待她走后，欲起身，身子如有万吨重物般将她牢牢拖住，怎么也离不开那长椅，无奈之下，她只好继续趴回桌面，侧着脑袋架在胳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醉眼惺忪，半开半合间，她看到邻桌出现了一个红衣的女子。那女子脸上半遮着一抹红纱，能隐约看到鼻梁上的一颗痣，一身红裙浓艳似火，包裹着她的腰，只见她垂下眼眸，手呈扶花式捏着杯盏，轻缓地掀起面纱，将茶水送入嘴中。

面纱下是一张清冷如明月的脸，双唇点绛，似雪中梅，眼眸平静得好似湖中水，微风拂过，才起轻微涟漪，放下面纱，又像不落尘世的观世音菩萨，自带灵秀之气，优雅而端庄。

这是哪家千金？生得这般标致，与十娘比起来是不一样的美。

若说十娘是黑夜里的魅影，那她定是破晓时的白月。

那女子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放下茶杯，抬起另一手，垂下一枚玉坠来。

那玉坠在昏暗的酒馆内并无太多光泽，但那玉的形状，陆瑾是记得一清二楚的，那是一个镂空圆环玉坠，上面雕着一只蝴蝶，蝴蝶旁刻着她的名字。

“你......”陆瑾猛地睁开眼，踉跄地来到那女子身边，“我的玉坠怎么会在你这儿？”

女子弯着眼，浅浅一笑，提起玉坠又看了看，道：“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

陆瑾将玉上的细节一一道来，那女子仍不愿给她，她伸手去抢，却被对方一收，握回了手中。

“如果我不想还呢？”女子戏谑道。

陆瑾付之一笑，道：“由不得你不还。”

她又伸手去抓那玉，结果对方手向背后一收，害她抓了个空，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趴倒在了桌上。

见对方没有归还玉坠的意思，她坐到她身旁，挤着眼凑近她，欲看穿面纱下的那张脸。

“一朵......海棠花......”

说完，便一头栽到了对方怀里，沉沉地昏睡了过去，叫也叫不醒。

女子心头一紧，屏住呼吸，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奇妙，那人的发梢从肩上滑落，轻挠着她的指尖，柔软细腻。这时，艳十娘从侧门走了出来，“公主。”

魏禾风忙皱眉摇头，让她不要做声，又看了眼门外，道：“处理得怎么样了？”

“那五个人都已经......”艳十娘用手抹了抹脖子。

魏禾风点头明了，又看了眼陆瑾，道：“十娘的酒还是那么烈，她也不过是个女子，当心喝多了误事。”

“公——额，小姐，放心好了，我艳十娘的酒向来分得清好坏，这醒酒汤也不是随随便便给人喝的，一炷香的时间，她就会醒来，反倒是小姐什么时候回去？”

“不碍事，”魏禾风说，“我还要再试她一试。”

*

一炷香后

陆瑾扶着脑袋醒来，感觉在这酒馆睡了有一年那么长，似乎还做了个梦，梦到一个红衣女子手里拿着她的玉坠。

她环顾四周，并未见刚才那女子，她也仍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抱着那壶酒，低头一看，玉坠依旧不在身上。

果真是个梦。

艳十娘见她清醒了，走过来与她搭话，道：“将军你可算醒了，我回来见你仍醉着，便不好叫醒你，天这会儿已近黄昏，将军是改日再来还是......”

“改日吧，我得回去了，劳烦十娘了。”陆瑾将几个银两放到桌上，转身告辞。

才到门口，便撞着一人。

“王茂维？”

王茂维四处打听，才晓得陆瑾在这儿酒馆，刚到便撞见她从里边走了出来。

“将军，你可让我好找，时将军突然病倒了，让我即刻请你回去，替他率兵。”

陆瑾皱眉看他，疑惑道：“昨天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昨夜染了风寒，今早就头疼得起不来床，也不知那敌军今夜会不会来偷袭，还请将军即刻回营！”

陆瑾故意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回去也行，让那时安基亲自来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