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这沉默没有维持太久，萧晗吃着鸡蛋羹时，突然发话问道：「柳爱卿可知为何朕要和你要穿一样的颜色？」
柳瑶放下筷子，摇头道：「不知，请皇上为臣解惑。」萧晗目光晦暗不明，他低声像是在问问题，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柳瑶……朕该拿你怎么办？」
该拿你……如何是好的纠结。
柳瑶听着那似是委屈的口气，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低头看了看那辣眼睛的袍子，忽然觉得有些渗人，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随后，萧晗便提起正题，恢复平日里模样，说道：「柳瑶，近日瞿爱卿向朕提起祭天大典之事，朕虽尚未及冠，但加冠之日却无法拖延了。」
柳瑶内心咯噔一声，他抿着唇沈声道：「难道…」
「嗯。」萧晗吃了一口鸡蛋羹，「朝堂本就不稳，匈奴忽然来访，某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又开始想尽办法做死了。」话落，萧晗冷淡的眸子闪过一丝犀利。
柳瑶从不过问那些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正色道：「皇上需要要臣做什么？」
柳瑶就是这样，萧晗要他做什么他就干什么。
萧晗严格来说，撇除性情阴晴不定、手段雷厉风行，他算是个好皇帝，他几乎没有不上朝的一天，也几乎没有不批折子的一天，处理政事时，待上御书房就是整整一天没有歇过，甚至是深夜还在连夜批折子。
他还只是个少年，却扛下整个天延的疆土与百姓。某个曾经趋附在韩丞相下的老臣，曾私底下赞他是天生的帝王，但这句话也是个导火线，因为他差点为萧晗引来杀身之祸。
他拥有一个合格帝王的心思缜密与多疑，早慧且心肠冷硬，并且有着软硬不吃的冷冽手段。
一个卑贱宫婢之子，自那次在朝廷上被骂得狗血淋头后，不识字的傀儡，竟不需旁人多加指点就能将四书五经自学得滚瓜烂熟且融会贯通，而萧晗期间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柳瑶身为奇异人士，尤其是仙界来的，他知道萧晗的命格是天生的真龙天子。
这辈子的天下是属于萧晗的。
因此这也是柳瑶一直以来对萧晗忠贞不二的原因，「不用做什么。」萧晗抬眼，神色认真。
他又道：「但朕想要为朕加冠的人──是你。」柳瑶眨眼，他愣了愣又低声道：「臣…」
「柳爱卿…你答应吗？」
你愿意吗？
柳瑶敛起脸上的诧异，他从位子上站起身，接着跪到萧晗的脚跟前低下头，无比虔诚地哑声道：「臣──遵旨。」
⋯⋯
柳瑶从御书房里走出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虽然这为皇帝加冠的人物无非是位高权重或是帝师，其实人选也就那几个，柳瑶当然也包含在内，并无什么不妥。
但是柳瑶看着身上的红袍子，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天延的习俗大典，分为登基大典、加冠大典、祈福大典……等等，依据情况不同而有所需求，像是天子的加冠大典其实不是必要的，也有的天子登基前就已及冠，那便不需要。
但是萧晗急需立威，他需要更快的掌握这个庙堂，只要提前举行加冠大典，也就等同于向天下人展示他萧晗不受年龄所限制，是真真切切的天子，所有天下人都要臣服于他。
不过这是有弊端的，一旦加冠大典上或是后来几年内出了什么状况，像是天灾人祸，萧晗极有可能就会被指责品行不端，不配作为天子。
只不过那些都不是柳瑶现在该要考虑的。
该要考虑的是柳瑶的一身红，被迎面走来的礼部尚书大人撞见了。
杨启明显也被辣到了，他眯着双眼似乎没有想到他们的大将军品味如此糟糕，他尴尬笑着给柳瑶行礼：「见过大将军…大将军这身可真是……」
柳瑶额头青筋直跳，他无奈解释道：「这是之后大典上…」却又想到这事还是机密后，及时住了嘴。
杨启不知道什么大典，抱著文书，显然认为这是借口，于是板起一张脸，无比认真承诺：「大将军不用多言，杨某不是多嘴之人。」
柳瑶：「……」不是。
柳瑶扶着额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在方才，天延的狗屁加冠大典，萧晗向他说明道：「老祖宗的规矩是登基大典，玄黑色；加冠则表示朝气、成年，选用红色；祈福大典表示光明，则要明黄色。」
柳瑶开始有些暴躁了，因为这些明明就是关于皇帝的祖规，「但臣明明是为皇上…」
萧晗演技上来，一脸无辜的出卖瞿衍宁道：「这怎能怪朕？瞿爱卿都说了，为了保持一致性，为朕加冠的也必须是穿着红色锦服…」
柳瑶难得揉了揉眉心，他继续不明白道：「但那…」
萧晗哼了一声，撇过头嘀嘀咕咕：「不要就算了…亏朕还…」
「等等…！」柳瑶头痛，最怕萧晗这种开头，因为这种开头不是要闹脾气的前兆，就是拿感情挟持柳瑶的话头。
萧晗见状，罕见笑了起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到柳瑶的碗里，好似普通无忧无虑的少年，本该狭长的眉目睁得圆溜，他道：「穿了红又有何妨？朕觉得你穿得好看。」
柳瑶又是一阵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
萧晗近来的不对劲他是看在眼里的，明明脾气不好，说得上火爆，却又能在他面前收敛自如的装乖。
而每当他有疑虑时，萧晗又总能用正当的理由将他拉入更深的地界，又令他逃脱不开的同时，成功不断打消他那些心里头的异样。
就像萧晗此刻又托起腮来看他，眉目里都是笑。
他故意发脾气让他记住，事后乖乖地直接抖出答案：「你可知为何朕要生气，说你『忘了』…？」
柳瑶闻言，脑海想起不久前他还没被带下去换了一身辣袍子时──萧晗指责他，愤怒骂道：「你忘了！」
他忘了什么？
柳瑶肃穆的眉头松了些，此刻竟有些隐隐的期待。
他问：「为何？」
少年帝王的唇瓣扬起一抹淡淡的天真与戏谑，双眼却又亮眼的不可思议，额前垂落的黑发碎丝，勾得他眉眼带着笑意的同时，有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朦胧媚意。
他轻声道：「因为今天是我遇见你的第三年。」
我心悦你的第三年。
⋯⋯
不过入了正午，杨启在殿外等了一会儿后，才入了御书房，此时萧晗已经换回了常服，在御案前批折子。
杨启行礼过后，才将文书放下，道：「启禀皇上，您寄至微臣家中的密折，臣已明了，这是微臣从隐华阁中提取好的大体文书。」
萧晗放下笔墨，淡声道：「赏。」
「臣谢过皇上。」杨启跪下谢恩，王坚笑着拿出一盒匣子，放到杨启手中，笑道：「大人，以后还得多劳烦。」
杨启一脸惶恐，道：「臣不敢，这都是臣的职责。」
「此言差矣，天延多年不出国师，隐华阁就此空下来，只有杨爱卿能够帮朕一忙。」萧晗似乎心情极好，难得起身亲自虚扶起杨启。
杨启简直内心笑开了花，面上却努力不显，他振奋道：「皇上…⋯臣万死不辞！」
萧晗表情仍然淡淡地的道：「还有一事要交托于礼部，这次朕要提前加冠典礼，最好就选在匈奴来访的日子，杨爱卿能够办好的吧？」
杨启一愣，内心虽然疑惑，但他随之颔首道：「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萧晗这才嘴角淌出一些笑意。
杨启跟林佑安都是他从底层官员中提拔上来的优秀人才，这样的知遇之恩最是难得。因此这两人对于萧晗的情感是很深刻的。
虽然他的能力范围只能将他们塞到礼部跟户部的头儿，但是已经足够他培养势力了。忽然，杨启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接着半跪，脆声道：「臣想求皇上一个恩典。」
萧晗低头看向他，似乎有些意外，他挑眉道：「恩典？说。」
杨启有些紧张，「想求皇上为一个人赐婚。」
萧晗眨了眨眼，声音都有些荒谬了，「什么？」
「为户部大人赐婚。」
⋯⋯
柳瑶出宫门后，宫外早已有萧晗的人备了马车，但柳瑶却牵过一个太监手中的马，直接奔驰离去，留下宫人面面相觑。
而回到了将军府，一声马蹄声渐下，柳瑶跳下马，将马儿交给门前的小厮。他刚进大门，在大门前浇花的下人一见着人，立即双眼放光，还没等柳瑶打招呼，那下人就丢下手中的工具，开心地到处吵吵嚷嚷通报：「主子回来啦！」
「啥？少爷么？」
「是啊，打仗回来啦！」
「真的吗？你别骗我呀，少爷书房里的花我还没浇呢。」
府中不少下人都还是小孩儿，仗着柳瑶平日里宠着他们，竟当着柳瑶的面，推推嚷嚷着开着玩笑。
柳瑶整个人哭笑不得，还没说话，就见老管家奔跑而来，接着气喘吁吁的老脸兴奋道：「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
柳瑶失笑，他前阵子刚回皇城，为了要处理军务都是睡在军营里没有回府，府中下人又大多被他养得热热闹闹，没有一点正经样，才会呼呼嘿嘿的欢迎他回家。
柳瑶看了看府中格局，倒是没有什么两样，下人也都用了心，没有一丝怠慢仍然整洁庄重，他问道：「近来府中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老管家摇摇头，笑道：「该吃吃喝喝的一样没少，少爷待我们可好了，还能够咋样？尤其是孩子们，整日里嚷嚷着少爷，就连宋嬷嬷，都开始筹备红绸带了。」
柳瑶莫名其妙，「红绸带？准备这个作甚？」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