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狂跳,萧晗马上脑中提醒自己要冷静下来,然后顺其自然的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道:「哦?怎么会这么问?」萧晗这时还不知道他亲自挑的老鼠屎出卖了他。
柳瑶把李晓峰说的话完整给萧晗复述了一遍,结果萧晗刚一听完就狠狠眉心一跳,差点把手中的茶盏捏成斋粉。
然后萧晗这才不得已咬牙答道:「其他影卫都是刚召的,还不及辛亥组,我打算把这支最精良的影卫给你。」
接着,萧晗又勉强补了一句:「你刚回京,还是别太操劳好。」这话连萧晗都说得心虚,柳瑶当然是无比困惑。
最精良?
就那个连他的一掌也挡不住的老鼠屎?
他有听错吗!
柳瑶虽困惑,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其实柳瑶心中很多疑惑,像是这些人都是哪来的?又是如何安置的如此隐密,半点风声也无?
又或是为何萧晗叫他上奏,而不是两人私下谈事,然后现在又把密疏给他?
关于这些疑问他一个都想不通,却都一致有个心理声音告诉他──这些事情萧晗并不想让他知道。
没错,在天下人看来,他这个大将军是小皇帝最信任,视为心腹的人,可是尽管面前的少年仍只是个孩子,也无法否认帝王家冷酷的事实。
因为他为萧晗打仗的这三年来,除了太尉这个职位要上朝,也不必一直像他为了镇守边疆与打仗,好几个月不留京外。
他的权力早已与“太尉”的职位并无一二。
柳瑶身份地位都处于尴尬的状态,因此所有人都在说,皇帝小儿这是为了牵制大将军,才迟迟不给他加封。
想要什么都可以,就升官不可以。
因为皇帝小儿绝不会允许第二个“韩丞相”出现。
但实际上,柳瑶其实从不在意那些虚浮的名利,他会帮萧晗打仗、捍卫他的皇权,只是因为受人托付,而这一生死的托付,一托就是三年。
柳瑶自认没有对不起萧晗什么,他只是一直在做他一直认为对的事,但柳瑶无所谓,不代表那群一起上战场的下属与兄弟们会服。
柳瑶都快被身边的人念到耳朵要长茧了。
像是就算不升太尉,封个有名无实的王当当也好,也不要这样委屈自己给萧晗做事。
凭心而论,柳瑶是懂的。
他知道就算他与萧晗曾共同经历过生死,那些天天染血,夜不能眠的日子仍历历在目。
可功高震主的他终将会引来萧晗的猜忌。
山河天下怎么可能比得过一个暗花中的故人。
柳瑶也想,以后他不在了,也还是有很多人可以保护他。他柳瑶可以当一个过客,他心甘情愿当一个过客。
只可惜,某人不肯放他走。
柳瑶深吸了几口气,强力压下心中的异样,才合上手上的奏折,叹气道:「也罢。皇上,臣这次来,还有一事。」
萧晗见柳瑶面色严肃,就不经正了正色道:「柳爱卿请说。」
柳瑶答道:「是,根据密报,伊稚单于正在为了秘达居次征驸马,只可惜秘达居次一直不满意,说是就喜欢我们汉人这样斯斯文文的。伊稚单于一向疼爱爱女,因此不得已已经准备率众来天延了。」
萧晗大怒,「天延是他们想来就来的吗!」
「听说他们派的使臣正在路上了。」柳瑶从袖中拿出那个军事密报递给萧晗,又继续说明:「皇上,听闻秘达居次娇蛮任性,已有十五个面首,也就是天延所称的男宠,恐怕这次来,风波会不小。」
萧晗冷哼,他打开密报一看,眉头却越皱越深,最后「啪」的一声阖上,冷声道:「柳爱卿,你说这次要是秘达居次随便就拐了个民男也罢,要是他愿意,朕可以给他封赏,让他们开开心心滚回草原。可要是牵扯到朝中大臣,朕是连一根汗毛都不可能乖乖拱手让人的!」
柳瑶叹气。因为现下朝中极度缺人,韩丞相谋反一事牵连诸多,不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不然就是怕被牵连,连自行告老还乡的也有。
殿试还没到,目前正是即将要春闱的日子,不只秋闱办得急促,就连接下来的春闱,萧晗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因为就算办得匆促,也不能忽略掉考题质量。只要是能通过春闱与殿试的,就都是可用人才。
虽然有瞿衍宁在一旁辅助,但萧晗这阵子却几乎没怎么休息过,现在伊稚单于搞这一出根本是火上浇油。
匈奴部族总共分十三部,其中最强悍的黑水部被柳瑶一夕之间全灭后,剩余的十二部就安份了不少。且柳瑶故意扶持了其次强大的戈马部,选择的统领却是性格最为懦弱又势力眼的伊稚单于。
从这其中不免就能看出,萧晗与柳瑶其实根本就没把伊稚单于放在眼里。伊稚单于这次贸然越线,不知是爱女过于心切,还是脖子在痒。
「皇上,微臣猜想,也许伊稚单于是想和亲。」柳瑶无奈猜测,萧晗闻言却不可置信大笑一声,道:「和亲?!他不知朕生平最讨厌有女人靠近吗!」说完,萧晗就露出厌恶的神情。
柳瑶上前几步安抚,像从前那样拍着萧晗的背后,温声道:「皇上息怒,等使臣到了,再商议便是。」萧晗微低着头冷静一会儿,才抬头看他,眼中有些血丝,柳瑶见状便知道他没休息好,就叹气想要把人打横抱起。
萧晗见他动作熟练,却不禁挣扎着后退一步,哑声道:「你干什么?」柳瑶一愣,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抱过萧晗,把他当小孩子这样照顾了,便动作一僵,停在半空中。
柳瑶看萧晗的样子,不免叹息一声,心想:「也是,长大了都会有自尊,还是皇帝,这样贸然抱他把他当孩子,是不是伤他心了?」
萧晗沉默凝望着柳瑶,柳瑶看来看去,只好摸摸鼻子自行尴尬的行礼后,匆匆离去。
然而大将军不知道的是,萧晗在他离去后,确认他走远了,竟瞬间失去理智把膳食全部从案上推下,碗碟的碎裂声刺耳的响起,连同御案上堆叠成山的奏折与茶盏都遭此毒手,全砸落了一地。
等王坚退出御书房后归来,看到的便是御书房满地的狼藉,他看着萧晗满眼血红扶着案边喘气,就心下骇然,王坚忍着惧怕上前道:「皇上!皇上!」
萧晗扭头看他,接着苍白的脸颊就流下了两行泪,王坚霎时愣住,这才急忙心疼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哎呦!是不是大将军有什么不是?皇上快别哭了,这可让咱家心疼死了。」
萧晗彷佛不知道自己哭了,只是脚步踉跄跨出这杂乱的御书房,然后对御前侍卫道:「摆驾金殿。」
御前侍卫自然听到了里面的声响,虽然不知道萧晗怎么了,却也是畏惧的低下头,应道:「是。」
等萧晗回到金殿要歇息,他拒绝了所有宫人的伺候,都把人遣散了出去,王坚叹着气把门带上,便在门外守夜。
萧晗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彷若这刻的他还不是皇帝,还只是从前不受待见的卑贱皇子,或是单纯的少年。
为什么呢…⋯柳瑶?
我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你为什么始终把我当孩子看。
是不是他真的给他抱去了金殿,他就会像从前那样哄着他睡觉。只要他不理他,他就会叹气说着:「成熟点。」
──「我总不能保护你一辈子。」
其实萧晗一点也不想当皇帝,但这是他唯一可以活下去的方法。他也很想柳瑶抱他,想要柳瑶陪着他、哄着他。
应该说,他渴望得到柳瑶的一切。
可是这不可告人的禁忌之情,他的身分却无法对他说出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知道他要是太执着,那人只会跑更远,那样的话,他就抓不到他了。
他不要。
他不要以那样子的身份待在柳瑶身边。
可影卫要是被柳瑶训练过后,而认定不再需要他时,到时他⋯⋯又要用什么方法留住他呢?
萧晗冷静过后,倏地从龙床上起身,他后颈流着冷汗,后发有些湿黏。萧晗闭了闭眼,抹去脸上的泪痕,觉得胸口的闷疼尚存,便起身倒了杯水给自己喝。
萧晗刚灌下茶水,就又钻进了被窝里,结果不小心想起方才柳瑶触及他背后的温度与触感,竟浑身不自在起来,甚至身下滚烫,他咬咬牙,暗骂一句:「红颜祸水!」
只好再度起身,喊人备冷水洗澡。
王坚不明所以,劝了好久才终于说服萧晗洗温水。
因此等皇帝小儿洗完澡后,已是快要一个时辰。
而王坚发现,他家皇上出来后。
全身都是红的,甚至脚步虚浮。
奇怪,水还是太烫吗?
⋯⋯
不过几个月,果真匈奴的使臣来到了天延求见了皇帝,匈奴使臣被安置在了驿站,由大理寺负责招待,由于萧晗心情不好,所以匈奴使臣硬生生被放凉了将近快要十日才被召进宫里。
「单于」二字在匈奴当中有着「王」的意思,匈奴部族却并没有明确建国,因为柳瑶的存在,伊稚单于哪敢称帝。
但是萧晗还是很有面子的给使臣设了宴招待,使臣理所当然说明了来意,并且伊稚单于确实在来的路上,是个先斩后奏的概念。
萧晗听了当然是沉默不语,死亡凝视。
柳瑶则是在下座喝着酒不答。
于是匈奴使臣开始度过了他此生最难熬的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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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暗花:私下、隐而不显的。(这个词有很多意思 可以自行解读
*单于相当于王,居次则是公主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