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晗知晓自己与瞿衍宁在这话题无话可说，他坚持不纳后宫，瞿衍宁也履行着他的职责，所以他只好给两人都一个台阶下，道：「老师说的是，学生会考虑，时间也不早了，老师先回去吧，不然宫门要下钥了。」
瞿衍宁平静无波的又再度行礼，似乎不意外这个回应，不过萧晗还年轻，目前有的是时间，做为帝师，他只要不愧对天延与逝去的前任帝师就行。
等瞿衍宁离开御书房后，他就撞见刚向这里走来的柳瑶，柳瑶褪去平日的铠甲，换上一身黑衣，肤色在长年征战下微微黝黑，眉峰俊美至极，不说话时有种肃杀之气。
文人向来与武人不太对付。别说文人连自己人都会看不顺眼，一言不合就拿出自己的毕生所学开喷，武人与文人的职责更是不同，自然也就立场相异，易有冲突都是在所难免的事。
文人看不起武人粗鄙，武人看不起文人文弱，是古今以来的共识。
柳瑶是天延武官中最高阶品的，除了缺丞相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以外，还缺了个太尉，柳瑶掌握天延兵权的同时又与萧晗交情深厚，明显就是最炙手可热的太尉人选，所以巴结的人固然多。
可这来路神秘的大将军，私底下看不起他的人可多了。但是柳瑶大多在外打仗，不怎么上朝，他不是内臣，手握兵权并不代表管得了朝廷的斗争。
柳瑶这三年以来，矗立于混乱的官场当中，却因为小皇帝的“恩宠”与特意的庇护，让柳瑶不只成为最独特的存在，更是所有朝廷官员中最“干净”的一个人。
而瞿衍宁之所以对柳瑶很客气，是因为文人一股特有的直觉。
他看得出来柳瑶的身上的气质不一样。
柳瑶不是单纯三大五粗的武夫。
瞿衍宁曾偷偷派人去弄来柳瑶写过的折子，简直惊艳非常。因为柳瑶的字迹刚健柔美、用词有条不紊，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出来的，有受过正经教育。
但倒不是瞿衍宁有偏见。
除非是名家的武将后代，不然大多军人其实对于文化方面涉略不深，靠的是军功爬上去，大字都不一定识得几个。
瞿衍宁更是无意中和他提及某个大家名帖，柳瑶知道也就算了，甚至还见过！
柳瑶还傻傻和他说，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回家，他会考虑拿回来给瞿衍宁观上一观。
瞿衍宁表面微笑，实际轻松的三两句话，就把柳瑶的家事全套出来差不多了。
他在人际上太单纯，只要瞿衍宁随便提及家里的一两句话，柳瑶就会怀念得念起从前，囫囵得就把自己的兄弟姐妹，还有小时候发生的趣事都给瞿衍宁吐了出来。
而瞿衍宁知道目前的就有，柳瑶有教他武功的师父，家里还有加他总共六个兄弟姐妹，他和最小的弟弟感情特别好，可惜他离去时，这个弟弟几乎是哭得死去活来。
这让瞿衍宁不禁感叹。
他娘亲是真会生啊。
加上柳瑶不只心地软又耿直，并且比起守卫皇权来说，柳瑶更多是在捍卫萧晗这个人，因此种种特质加起来，瞿衍宁心底是很喜欢且欣赏柳瑶的。
他也不是那些喜欢疑心的老顽固，觉得人家握着大权就想当个乱臣贼子，反而还有点同情柳瑶的处境。
总结一句话，瞿衍宁对于喜欢没心机好拿捏的人，会有特别的好感，而柳瑶都刚好的踩到点上，因为——通常好欺负。
不过一般战场上，要是不够杀伐果断，死的人就会是自己，比的不只是谋略手段、心狠手辣，还有谁的命更硬。
但这样三番两次心软，被皇帝拿捏到连瞿衍宁这个局外人也看不下去，本人却身在局中不知觉，更加足了瞿衍宁对柳瑶的好奇心。
好奇这样的大将军在战场上会是什么样子！
柳瑶还没近身，瞿衍宁就率先走向前，笑道：「大将军。」
柳瑶正在发呆，见是瞿衍宁，脚步差点跌了一下。他看着瞿衍宁憋笑的嘴角，冷静道：「原来是太傅。」说完，赶紧对瞿衍宁拱手。
瞿衍宁微笑道：「大将军不必如此多礼。大将军近来可好？听说大将军又假死了一次呢。」
柳瑶：「……」
其实也不必提起这件事。
他可是被饿了四天呢。
想想就略心塞。
柳瑶故作镇定的咳几声，道：「还可以，大人刚才可是来找皇上的？」
瞿衍宁是帝师，当然懂得制衡之道，因此他故意装作烦恼的样子，垂眸低声道：「是，皇上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有个人来照顾他了，我是来跟皇上提选妃之事的，可惜皇上并没有那个心思。哎呀……看看我，和大将军说这个干什么？」
话落，瞿衍宁就露出自责的神情。
瞿衍宁这副模样全落在柳瑶眼里，他皱了皱眉，显然这事并不在他的管控范畴内，他也管也不了，皇帝小儿说不定还会跟他闹，但瞿衍宁的担忧他也担忧，所以柳瑶正了正色，道：「大人所言极是，这样吧，我刚好要进去找皇上谈事，我看看能不能提一提。」
瞿衍宁闻言，顿时眉头舒展，道：「果然还是大将军好说话！」
柳瑶正经的点了点头，才和瞿衍宁告别，大步往御书房前进，而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又被利用了。
当外头的侍卫禀报是柳瑶求见时，萧晗正在用膳，刚闻言，他眉头就微微皱了一下，他抬首问道：「柳瑶方才可有和瞿爱卿说话？」
「这……」王坚迟疑了下，答道：「回皇上，这咱家也不清楚，请容咱家去外头问一下。」
萧晗颔首，王坚才掀开帘子走出御书房，低声问了问门口的御前侍卫后，然后回来渡步着，苦瓜脸道：「回皇上，两位大人确实有说过话。」
萧晗「啪」的一声放下筷子，黑着脸道：「说朕用膳，不见！」
王坚快步走出，去传达尊贵的“口喻”，结果不过片刻，王坚又走回来，对萧晗道：「皇上，大将军的原话是：『那就让皇上吃啊！臣在一旁说个话不妨事的。』」
萧晗：「……」
萧晗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太阳穴轻跳，他冷着脸，「说朕没空，吃完膳还要整理公务，不见！」
结果王坚赶忙担忧道：「这可万万不可啊皇上！您龙体要紧！」
萧晗简直崩溃，「你看不出来朕是想躲那木头吗！」
结果声音太大，已经在与门外的御前侍卫聊起天的柳瑶听到：「……」
柳瑶困惑的想，这木头的称呼究竟是怎么来的？反正不管怎样，这一定是骂他的！
王坚憋着一张尴尬的脸，对上萧晗的要杀人的目光，只好又转身步出御书房，然后与那“木头”紧张兮兮地低声道：「大将军，不是咱家不放您进去，是皇上现下真的不方便见人，您看这……」
话罢，王坚眼珠子就不断飘移的转，只希望柳瑶能看懂他好心的暗号。
可惜柳瑶却不太懂为何王坚眼珠子看来看去，就是不看他，只是道：「烦请王公公与皇上通传一声，臣这是有急事上奏！」
王坚差点昏厥，只好再次回去转传柳瑶的话，结果萧晗听闻直接气笑，他站起身来，气得痛骂道：「急事？朕看他是皮在养！这般不把朕的话放在眼里，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天子吗！」
王坚被萧晗这番话吓得直冒冷汗，刚要跪下谏言，却又转而灵光一闪，冒着胆子走到萧晗身旁，低声询问：「可皇上…您不是已经批准了大将军帮您训练影卫的折子么？只差一步，就能把大将军留下来了。」
萧晗眯了眯眼楮，脸色稍微好了些。确实，他并没有打算隐瞒他私养影卫的事，他甚至以后想要在朝廷专门设置一个只效忠于皇帝的组织，因为这样就不需要虎符。
谁是皇帝，就为谁而死。
折子通常会先通过御史台的审核再递上来，不过他也想好了，他要拨能力最不足的那群影卫给柳瑶，除了能拖时间，还能让御史台放下戒心。
虽然自古皇帝都该有自己的刀，但萧晗却清楚，只要上下朝廷都还没完全掌握在他的手心之前，他就不能暴露自己的底牌。
包括他心上的人。
于是萧晗只好再度落座，不耐地大声道：「算了，叫他给朕滚进来！」
柳瑶皱了皱眉头，虽然萧晗自从不知哪根筋不对，开始会对他莫名酸几句，还直呼他的名讳，他都觉得没关系，毕竟人家是皇上，想叫他什么都是自由。
但是这话怎么搞得好像他不懂规矩一样？
虽然柳瑶贸然在这宫门快要下钥的时间来，确实不妥，不过他却真真实实的有急事，才选择这时候匆匆赶来，因此他进御书房后，行礼完就摆正身子道：「启禀皇上，微臣有要事商议。」
萧晗冷笑，道：「柳爱卿可真是会挑时间！」
柳瑶面上无奈，「皇上只需听微臣一两句话就可。」
萧晗：「……」
为什么这副表情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萧晗冷哼一声，不理他。柳瑶也不晓得究竟是谁惹了他，怎么又发上脾气了？然后柳瑶又想起瞿衍宁方才一脸苦恼的模样，就大概心里有了底。
只好问话道：「皇上，微臣是想问关于影卫一事。」
萧晗看他一眼，起身走到御案前抽出一份奏折，丢到柳瑶身上，柳瑶俐落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影卫的相关事宜，像是影卫有多少人、住所在哪里、训练场上在哪里等等。
「这是密疏，千万不可经他人之手。」萧晗淡声道，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柳瑶却看着这奏折沉默了。
然后只听柳瑶问道：「皇上，这影卫可不只二十人吧？」
萧晗闻言，竟不自觉额间划下一滴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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