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

自那日起，临淮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了，大多时候是将自己关在落天殿内闭门不出，偶尔去问生殿坐在沉烛殷身边却总是一言不发，沉烛殷看着他身上深浅不一的旧伤，和每次来都带着的新伤，只能长叹一声，再替他疗伤。

某一日，临淮只是闭门躲在落天殿内，数十位仙官无故闯入，剑势无孔无入，而临淮自始至终似乎都没有想过还击，若非沉烛殷去得及时，只怕他当时就要被捅成筛子。沉烛殷看着他那一袭云锦衣破破碎碎被鲜血染红，站在他身后默默替他疗伤，许久，临淮开口，带着倦意问道：“我分明对他们从无恶意，我分明都已经躲着他们了，为何……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临淮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沉烛殷坐在他身边，伸手在他脑袋上极轻地拍了拍，却在无意间看到临淮通红的眸子时说不出话来，她明白临淮为何从不反抗的原因是因为永乐国，他有他的信仰，有他要庇护的人，所以才会一忍再忍。

可中间不过隔了三五日，下界便传来消息，永乐国被灭，沉烛殷听到这个消息时临淮已经跑到了问生殿，他满脸泪痕，狼狈不堪地跪在沉烛殷面前，求她同自己下界救永乐国的百姓于水火之中。

二人下界早已为时已晚，永乐国已成了一片残垣断壁，临淮像是瞬间被卸了全身力气一般跌在地上，他大口喘着粗气，发出一声哀嚎，紧接着便是痛不欲生地哭嚎，他跪坐在废墟中，双手蒙着脸，肩膀不停颤抖着：“……天道命数！便是来捉弄我……”临淮哭声难抑“我都受了……家国没了……”

何苦这样捉弄于他。

临淮重重磕了三个头，撑着地站起来，瞬间又跌回地上，他艰难爬起来，目光穿过坍塌的城墙，看着最后一丝火光也熄灭了。他往火光消失处走了几步，被一具尸体绊倒，爬起来又走了几步，又被绊倒，满地尸体，都是他的子民，他注定走不过去了，也留不住那丝光亮。

鲜血染红了临淮的衣袍，那不是他的血，临淮缓缓闭眼，转头看着沉烛殷，表情如祭神一般虔诚：“仙君，不会拦我对么？”

四神兽来时，临淮已经离开，白泽一见眼前场景便破口大骂，还不忘对沉烛殷躬身行礼，接着便火急火燎地回天界了，这白泽骂起来人来，那是上至沾亲带故，下至前尘囧事，没有说不出口的，除了沉烛殷和神君，就没有他没骂过的，诸仙一见他张嘴每次都想一了百了，奈何与他形影不离的陆吾屡次好言相劝，说起来是好言相劝，其实就是站在白泽身后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臭脸，诸仙只好一边心里吐血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嘴上说着‘不妨事’。

沉烛殷站在废墟中，从天黑，站到了天明，偌大的永乐国安静极了，她听见了落雨的声音，抬头凝视苍穹，早就料到了自己的下场，可她自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也就多了一线生机。

谢青樾撑着伞站在沉烛殷身边，脸上竟带着些许悲悯的神情：“阿皖，我不会让你落得这个下场。”

沉烛殷转过目光，任凭她淡漠置之将什么事都不放在心里，也因这句话有了些动容。沉烛殷没有说话，她望向被红光染了半边的天空，倘若这一天真的轮到自己，谢青樾真的会察觉到么？他们将对方视为知己却各自为政，沉烛殷从不抱有莫须有的期望，这种东西，是会伤人的。

沉烛殷垂下眼眸，谢青樾静静站着，握着伞的手紧了紧，无声地将伞尽数撑在沉烛殷头顶，在漫长的沉默里，沉烛殷似乎听见了临淮哭声的回响。

临淮提剑回了天界，昔日生辉的眸子里那碧水清泉终将于此干涸，似是沁了血色，周遭的风凄厉起来，带着久埋于地下泥土中浓重的血腥气，黑雾般沉沉压着，引得云雾奔走欲散。

临淮只觉得眼前的天地变成了血色，顿时什么也看不清楚，混沌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杀了他们！’他察觉到一道目光，微微转了首，抬起眼皮去瞧，沉烛殷站在很远的地方，嘴角带着笑意，目光却是悲凉的，临淮再没有一丝犹豫，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呼啸着炸开，他尽力压下眼底的酸涩：“尘阳！”

神器尘阳在他手中泛着红光，诸仙见神君和沉皖仙君此时还不来阻拦，心里大概已经明白了什么，也就没有什么顾忌，纷纷一拥而上布阵将临淮团团围困，临淮突然弯下腰开始咳嗽，越咳越重，越咳越急，直至最后，唇角出现隐隐血丝。

临淮手持尘阳，他今日来就没打算活着走，便双手结印，尘阳破空而出，诛仙布下的阵顿时被破，临淮伸手，尘阳落在他手中，临淮飞身循着声音而出，剑势如破竹一般，一声声或闷哼或恐惧的声音围绕在整个天界，这等清静之地从来不该有阴谋算计。

一柄长剑自临淮后背穿过前胸，他双手撑着尘阳借力站稳，白泽几次上前都被陆吾扯了回去，实在气不过暗骂道：“我他么……”

临淮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在散去，一手猛地提起尘阳，一只手掌握着剑柄划过，他将仅剩的灵力注入剑内，下一刻便飞掠而出，一声声闷哼接踵而至，从人界飞升的三十位仙官，尽数死在尘阳剑下，临淮在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中，用力地眨眨眼，他那双眸子盛满了鲜血，两行血泪落下，他双目已经看不见东西了，还是转向沉烛殷方才所在的方向，而他似乎也终于支撑不住了似的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最后化作一抹云雾，了无踪迹。

沉烛殷带着尘阳剑回到了落天殿，将它与落天殿一同封印，心里也曾后悔，当时没有出手相助让临淮留下来，可他留下来又能如何呢？他本意并不想活着，而沉烛殷也并不希望临淮再回到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