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沉烛殷变幻了模样混进了广陵陆氏,果真如传闻一样富可敌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放眼望去一座剔透白玉雕刻的三层楼宇就有四个,真是财大气粗,生怕旁人不知道广陵陆氏有钱似的。
陆宗主陆青贺,乃是一代名人,二十岁坐上广陵陆氏宗主之位,娶了沐家的千金沐知许,他是有名的就是从来不得罪人,实则这人城府极深,最得意的便是玩弄人心、权谋算计这件事,几乎从未失手过,他父亲陆老宗主也不是什么好鸟,见风使舵,这父子二人青出于蓝,陆青贺是陆老宗主和一个普通女子所生,远没有兄长得势,他在哪里都是人尽可欺,无奈还得赔笑脸,陆老宗主几乎将他当作透明人,却不想,就是这不受重视的陆青贺,将他和长子送上了黄泉路。
沉烛殷未曾到达广陵之前,还真是很期待见一见这位陆宗主的真容,如今见了,真觉得这人能算计人心的本事不是空穴来风,虽年过四十,却是个身高腿长的俊俏模样,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满身的正义威严做派。
沉烛殷注意到站在陆青贺左侧的少年,微垂着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便心生好奇,琢磨了一阵,她倒是知道陆青贺膝下只有三个儿子,长子陆明时为人谦恭有礼,深受仙门百家赞誉,次子陆明景乃是家仆所生,自一出生,陆氏便对外说那位生下二少爷的家仆犯了些错,被赶出广陵了,陆明景多年来都是由沐知许抚养,外人时常看着,都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可沉烛殷却知道,那沐知许与陆青贺情淡如水,是个极善妒的,那家仆当年刚产子就被杖杀了,尸体如今还丢在乱坟岗呢,直到前几年,沐知许生下陆明舟,二人情分才有所缓和。
那低着头的少年骨瘦如柴,宽大的衣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滑稽,不用想也知道是陆明景。
不多时,那所谓的恶鬼头头被铁链子五花大绑着上了广陵台,沉烛殷眯着眼看了半晌,终于认出了那蓬头垢面一脸菜色的周砚寻,这人本事可不小,堂堂魔界左使居然被一群仙门的人抓了,沉烛殷想着她可能低估仙门百家的人了,不过眼下她好奇的是,周砚寻怎么会来了人界?还能搞成这样子?
沉烛殷在人堆里观察多时,眼见着陆青贺动动手指就要将周砚寻给挫骨扬灰,她袖中滑落一把折扇,轻轻甩出,周砚寻身边的结界束缚瞬间被打破,他那双黯淡的眸子突然颤动起来,慌忙在群中寻找着什么,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似乎是迫切地想要看出点什么来。
一时间,广陵陆氏炸开了锅,沉烛殷没再继续管颇有些困惑歪着头的周砚寻,而是趁乱悄无声息地走了。
夜间,谁知广陵台不到三里地的山头,有个人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来似的,竟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沉烛殷一见谢青樾就觉得头疼,心里像是憋了一口气,只见谢青樾笑眯眯地道:“咦,阿皖,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害得我四处找你,这不,能在这荒山野岭相遇,岂不是心有灵犀么。”沉烛殷正要说话,谢青樾径自开口打断了她:“怎么不见那个跟着你的小丫头?”
沉烛殷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没有必要非跟着我不可,谢公子,你说是不是?”
谢青樾自然地移开目光,丝毫不觉得尴尬,点点头道:“能让我这么死皮赖脸跟着的人定非泛泛之辈,我既是铁了心的要跟着你,阿皖就不要将我拒之千里了,总是那样冷冰冰的,我会伤心的。”
沉烛殷脸上的笑容凝住,盯着谢青樾,说道:“我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世上大人物无非就那么几个,你将我比作大人物,那诸神之主的神君,万魔之主的魔君又当如何?”
谢青樾伸手蹭蹭鼻尖,忽然笑了,歪头看着沉烛殷,说道:“那神君不问世事一副无欲无求装模作样的做派,我可瞧不上他,至于魔君嘛……听说是这世上难出其二的美人,只是心思难测,杀伐之气太重,说起来,正合我意呢。”
沉烛殷也勾唇笑了,要是那位神君知道有个小仙官这么说他,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想想就让人身心愉悦。
两人各怀鬼胎相视一笑,沉烛殷率先移开目光,说道:“谢公子不是说自己来人界是游山玩水顺便积德行善的么?跟着我可是亏了,我这个人向来喜欢多管闲事,保不准那一日就命丧黄泉了。”
谢青樾却不紧不慢地抬手摩挲着下巴思量起来,慢吞吞十分悠闲道:“可巧我对杀人之事没什么兴趣,对救人的术法倒是颇为精通,阿皖杀人放火受伤也好,那样我就能替你疗伤,多管闲事身陨形灭也罢,我为你还魂续命,保证不让你轻易死了。”
沉烛殷一听他这话,就觉得太阳穴一根神经突突地跳,才要出声,忽然,谢青樾身后不远处的林子里远远地传来一声诡异的惨叫。
两人同时愣住了,沉烛殷想着,这报应未免也来的太快了些,她才说完自己喜欢多管闲事,就遇上麻烦事了,看着谢青樾笑地一脸荡漾,很难不怀疑这事是他故意做的,如今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管了。
谢青樾侧身让开一条路,看着沉烛殷迈开步伐往密林深处走去,也悠悠地跟了上去。
二人眨眼间便到了密林深处,然后就看见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这群死人死相狰狞,穿着广陵陆氏的家袍,像是被吸干了精血,整张皮扒在骨头上,眼眶空荡荡的,嘴巴大张着,还在往外冒着黑气,看得出是刚死的,不过很奇怪,在广陵陆氏地界,什么人能用邪术轻而易举的杀了自家弟子呢?
谢青樾忍不住皱眉道:“干尸,浊气,眼珠子被挖了,像是鬼尸啊,我记得,你那个小丫头喜欢吃人眼珠子来着。”
沉烛殷回头瞪他一眼,谢青樾果然就闭上嘴不说话了,她蹲下身,饶有兴致地在鬼尸身上翻找了一阵,又将鬼尸上衣扒了,感叹一声,淡淡地道:“死了这么多年,还被人挖出来做成了鬼尸,陆老宗主这命够苦的,除了现在的陆宗主陆青贺,我还真想不出什么人能和他有这么深的仇怨。”
谢青樾沉默许久,心想,这就是那个道貌岸然的陆青贺他爹,身前便被百般折磨,死后本以为能图个安宁,不成想盖棺之后还能被挖出来泄愤,广陵台的家事,总是这么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沉烛殷觉得既然是广陵台的家事,自己不宜在管,一回头瞧见谢青樾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便觉得倒也不是不能管。
谢青樾见她半蹲在地上一手撑着下巴沉思起来,在旁边等了一会,见沉烛殷没有要起身的打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不觉得很蹊跷么?那么大个坟坑,说不准藏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呢,你不想去看看?”
沉烛殷没理他,不过显然是听见了他的话,换了个手,继续沉思,谢青樾想了想,忽然抬脚往坟坑的位置走去,说道:“那我去看看。”沉烛殷站起来,下意识跟着他走了,好奇道:“你一个仙官,不是看过很多人界的奇事么?怎么也要学我多管闲事?你就不怕广陵台上报天界?”
谢青樾顿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一本正经道:“若非阿皖喜欢多管闲事,我才懒得看呢,只是广陵陆氏要是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被我给找出来,也能敲他们一笔,岂不是很合算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沉烛殷倒是忘了这茬,谢青樾还没有庇佑之地,在人界没有宫观庙殿,也就没有供奉,正是缺衣少穿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