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不远处似乎有人吹响了笛子,刺耳的笛声在人声鼎沸处格外刺耳,那笛声尖锐,如炸响的惊雷,仿佛有无数触手从四面八方缠绕来,棂姝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震颤了一下,抽筋剥骨的痛随之袭来,她强撑着理智跌回屋内,而原本闭目养神的沉烛殷不知何时起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在棂姝面前,伸手在她穴位轻点两下,棂姝这才轻松下来。
沉烛殷走向窗边,静静站着,烈日照在她脸上,那张本就面无表情的脸蒙上一层和煦的光,仿佛也柔和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穿过街巷纵横看向某个地方。
她身形高挑,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就那么一句话也不说安静地站着,突然就叫人觉得可怜起来,直到她周围渐渐散发出一股肃穆的杀气,棂姝才从自己的想象中回过神,一拍脑袋,觉着自己方才大概是走火入魔了吧。
沉烛殷修长的手指在窗棂轻点几下,低低地笑了一声:“贺衍这修为在仙门中怕也是翘楚了,难怪广陵陆氏要护着他呢,若是这人落在别人手里,岂不是太亏了么?”
棂姝脸上露出一个颇有些古怪的表情,这人的笛声很奇怪,街上行人匆匆竟无一人发觉到这笛声,那贺衍好像是能让该听见的人才能听见这笛声似的。她不经意低下头欲思考,瞥见沉烛殷指尖捏着一颗极小的白果,忽然有什么东西发出破风而过的声音,那笛声陡然转了个弯,像是被堵住了出气口一般发出了闷哑的声音,笛声猛然一滞。
沉烛殷靠在窗边,仔细地听着,嘴角露出一个玩味地笑容。随后,那笛声更凶猛地传来,像是那吹笛的人憋着一口气要痛下杀手,沉烛殷脸上并无愠怒,只是挑挑眉,轻轻弹出几颗白果,几乎是一瞬间,那笛声戛然而止,随后陷入漫长的寂静。
棂姝捏着袖子在额上擦了一下:“主子,你说那个贺衍不会把自己气死了吧?”她话语中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沉烛殷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摇摇头,声音极轻,好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人似的:“棂姝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忠诚,被折磨怕了,自然就会和盘托出,纵使我不入世,有心杀我之人总能找得到我,不是躲就能躲得过的,今日贺衍来试探我,不过是广陵陆氏想看看我能不能为他所用,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便会随便找一个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杀之后快,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棂姝抬头,看着沉烛殷,问道:“那贺衍回去会不会将主子的模样告诉仙门的人呢?”
沉烛殷耐心解释道:“他没那么大的本事隔那么远就看到我长什么样子,他今日前来没讨到好处,估计养伤要养一阵子了,可惜那笛声若非带着杀气,倒真是极好的音律。”
棂姝点点头,想了想,觉得沉烛殷方才的话意有所指,便伸手三根手指起誓:“不管主子以后身处何等境地,棂姝都不会背叛主子。”
沉烛殷回头看着她,她逆着阳光,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一层金边,脸上的神色越发看不分明,半晌,伸手在棂姝脑袋上拍了一下,说道:“三千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棂姝忽然觉得自己视野开阔了,看看手脚,很不对劲,急忙跑到镜子前照了又照,竟霎时间变成了十五六岁的模样,往常她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这层禁锢,如今一下子就被沉烛殷解了,想来是方才的话说到她心里了,才一时兴起,替她解了这层禁锢。
沉烛殷伸手将门打开,棂姝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忙跑过去,问道:“主子要去哪儿?”
沉烛殷看也不看她,说道:“阳关大道在侧,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如今没有禁锢,想去哪儿都随你,别跟着我就行。”棂姝闷闷地“嗯”了一声,胆颤惊心地目送沉烛殷走了出去,觉得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
沉烛殷刚一上街,就碰见闲逛的谢青樾,他忍不住赞叹道:“阿皖刚才有没有听见一阵笛声?甚是美妙啊。”那明晃晃的杀气都快冲到人脑门上了,他却说“美妙”,这一本正经胡扯八道的本事,也算是少见。
沉烛殷脸上露出一个生搬硬套地笑容,道:“谢公子心有七窍,只有你能听得出那笛声的不同了。”谢青樾呛住,在她顶着那张天资绝色的脸说出这句冷嘲热讽的话来时,谢青樾第一次觉得无言以对,然后转身去街边小摊上逛了起来。
沉烛殷昨夜琢磨了一夜,也没想通这位谢青樾是个什么人,他死皮赖脸跟着自己的动机又是什么呢?原本她可以直接将这人拒之千里,但隐约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种十分微妙的熟悉感,于是便觉得这人根本和仙门没有半毛钱关系,也就半推半就地不同意也没拒绝。
沉烛殷想得出神,一回神发现自己走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密林之中,一转头见那谢青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那眼神,活脱脱一副色心大起的狂徒模样,便叹口气,说道:“谢公子乐此不疲地跟着我,是图什么呢?”
谢青樾一脸荡漾地挑挑眉,笑道:“一个男子乐此不疲地跟着一个美人,还能是图什么呢?”
沉烛殷脸色沉静下来,出手极快袭向谢青樾,谢青樾也不躲,胸口硬生生挨了一掌,然而他只是闷哼一声,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荡漾地笑容,闪电般出手摸上了沉烛殷的脸,神色突然正经起来,好像还带着点哀伤似的:“阿皖记得我说的那个人么?她就是……”话音未落,棂姝从天而降,只是一眼便别过头,口中叫道:“我什么也没看见,难怪主子不让我跟着呢,原来是有人陪着啦,我这就走,我走啦。”
沉烛殷往后退出三丈远,见谢青樾脸上的表情极其认真,没了那股子讨人嫌的浪荡模样,沉吟半晌,沉声说道:“谢公子还是不要透过我看别人的好,我这人心性难测,杀人如麻,免得一时没忍住失了分寸。”
谢青樾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许久,觉得自己太过心急,也不敢抬眼去看沉烛殷,低低地“嗯”了一声。
沉烛殷看了谢青樾一眼,转身便走了,棂姝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笑眯眯道:“这下好啦,我家主子恼了你,以后不许你再跟着啦,姑娘我又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着主子啦。”
谢青樾斜了一眼棂姝,丝毫不意外她能一夜之间长成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似的,朝着沉烛殷离开的方向也走了。
这一夜,谢青樾没有睡意,白天的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翻个身叹一口气,再翻个身再叹一口气,这一夜,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