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啊唷我好恨啊！这两年，不知何故，连遭了多少不如意的逆境。”

儿子被擒住，女儿又逃走了，自己的性命也难以保全。不知道长女是否平安，也不清楚奎光的运势好不好。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们家就会像瓦解冰消一样。想到这里实在是令人忧虑，难道是刘氏家族的名声保不住了吗？太郡夫人心下懊恼，每一次思考都让她怒气冲天。呼唤奴仆婢女的时候，脸色都变了，拍着桌子说话声音很大。正在没有办法消除这股恶气的时候，门公飞奔进来通报消息。

刘夫人正在愁闷的时候，忽然有门公来报告说：“启禀大夫人，现在有福建延平府梅家的姑太太到了，还有一位小姐一同前来。请太夫人定夺。”刘太郡吃了一惊，说道：“梅姑老爷现在正在任上做知府，为什么姑太太反而到这里来了呢？不管怎样，快请她们下车，我马上出来迎接。”

整理了一下衣襟，用手掠了掠怀，仆妇和侍女们赶忙簇拥着她，一起到大厅前迎接。梅家母女下了车，太郡站在街边抬眼观看。走在前面的梅家姑娘看着面熟，后面的外甥女还得仔细看看。大概芳龄才十五岁，娇嫩的容颜就像仙女一样。和燕玉不相上下，如果论端庄稳重的容貌的话，似乎更胜一筹。当下殷勤地把她们迎进屋内，两位夫人就在堂前互相行礼。梅家太太刚一见到刘太郡，就缩了缩袖子回头对女儿说：

“雪贞过来拜见舅母。”

美貌的佳人正在整理绣衣，在华丽的厅堂上深深下拜。轻轻地张开樱桃小口自称是甥女，缓缓地吐出如同莺啼般的声音叫舅娘。太郡夫人赶忙扶住她，看着她连连称赞容貌娇艳。然后各自回到金交椅上坐下，侍女在内厅烹茶端上来。太郡亲自吩咐摆上果品，这才开始姑嫂叙说离别之情。

梅家太太流下珍珠般的眼泪，哽咽着悲伤地诉说详情。“咳，贤姐呀，在延平做太守好多年了，虽然有所进益但也被罪责紧紧牵连。清苦度日知道自己的本分，做官也算公道不贪钱。如今被督抚参奏，也只能寄希望于上司一念宽仁庇护下属官员了。皇上已经提审过了，说他受赃物放纵犯人，这罪过难以担当。部里差人押解着离开京城，带着罪名被发配到云南充军。要不是兄长说情保全了体面，做官的人，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了。夫妻和父母都不能相见，就这样独自充军到外边去了。在府里出发的时候就嘱咐我们，让我和女儿赶快逃走，到舅舅家来避难保全平安。所以我们就听从了叮嘱的话，筹措了盘缠从旱路回来。家业已经被抄没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我们孤苦伶仃的母女俩希望您能怜悯。”夫人说完心里十分凄惨，梅小姐也默默地哭泣，用手掩住美丽的容颜。

太郡听了之后不停地叹息，说道：“姑娘请放宽心。住在自己家宅内有什么关系呢，静静地等待姑夫遇到大赦回来。外甥女长到这么美丽的容貌，不知道有没有定下姻缘呢？”梅夫人回答说还没有许配人家，痴长到今年春天已经十六岁了。“大侄女已经在宫中做皇后了。二侄女怎么不见出堂门呢？”刘家太郡含糊地回答，暗暗地犹豫了几声。燕玉私自逃走没有下落，想要派人代替她出嫁又很困难。崔家是见面之后才定下的婚事，怎么能让侍女来冒充女儿设圈套呢？况且家里也没有美貌的女子，就算是外甥女心里也不会甘愿的。今天凑巧姑娘来了，她现在家业败落处于颠沛流离之中。如果把雪贞外甥女嫁过去，门当户对是很好的姻缘。一边是藩台姐夫已经去世；一边是太守妹夫被发配到岭南。两处的门第都差不多，而且一家儿女也都齐全。雪贞和燕玉如果相见，看起来还是外甥女更加端庄有福气的样子。不如现在直接告知，姑娘应允的话有什么难的呢。写封信秘密地告诉崔家姐姐，如果愿意私下了结的话，事情也就完了。

太郡暗自思考后心里稍微放松了些，回头笑着叫丫鬟。“可陪着小姐到园子里去，散步赏花走上一回。芍药和蔷薇都已经盛开了，如果能作诗的话，不妨就眼前景色做些好的对联。”梅家太太微微一笑，说道：“论起诗词，也能随心吟诵几篇。父亲在衙门里闲暇时教导过，学会作诗已经有二三年了。”夫人高兴地称赞她是闺阁中的优秀女子，梅小姐便缓缓地和丫鬟一同往后园去了。

太郡起身赶忙靠近梅家太太，含羞带怒地诉说事情的始末。详细讲述姨表之间联姻的事，又说了燕玉私奔逃到外面去了。燕玉这样淫乱出逃找不到，这样的丑名怎么能在四处传播呢。我正在发愁烦恼的时候，凑巧姑娘来到这里。我想贤甥女已经十六岁了，正值青春正好结姻缘的时候。姑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有了女婿心里也能宽慰些。如果姑娘心里愿意，我想把外甥女嫁给外甥男。这个时候能结成姻亲是很好的，也能避免我家的丑事传播出去。崔府的二外甥容貌英俊，年龄还在二十岁左右。读了很多诗书文章写得很好，明年科举考试必定能中状元。如果和雪贞贤小姐相配，真是郎才女貌双方都没有嫌隙。姑娘如果肯帮我这个忙，就可以通知我姐姐那边了。你看看儿媳我看看女婿，两家当面结成姻缘。大家都心甘情愿结成秦晋之好，外甥女的嫁妆我来负责。彼此是至亲不会说假话，难道我会因为是自己的姐姐就暗中偏心吗？明天请他们娘儿俩过来，姑娘可以把那个有望成为乘龙快婿的外甥看一看。在小姐面前先暂且不说，免得她害羞不肯到堂前来。不知道您的想法是怎样的，是否肯帮这个忙呢？梅府夫人又惊又喜，自己思索这件事正合心意。丈夫被发配回来难以确定时间，柔弱的女儿终身大事怎么能安定呢？不如今天就应允了，免得错过这个姻缘。夫人想罢欣然答应了，且等到明天当面看看再做决定。

太郡这个时候心里十分欢喜，顿时就把自己的烦恼抛到了一边。厅前又听到家人禀报说：“姑太太，行李搬到哪个房间呢？”太郡眼睛一凝想了一下，就吩咐搬到晓云轩。里面床帐都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检查一下行囊然后放到里面就行了。于是就跟着丫鬟和仆妇，两人一起去查看搬运。

过了一会儿，小姐从园子回来了，一起在中堂吃午饭。吃完饭娘儿俩一同告别，回到轩内整理各种东西。雪贞小姐低声问道：“这是谁的内室呀？床帐都是现成的各种东西都齐备，又有这梳妆台、镜盒和梳妆盒。刚才舅母谈论了什么事情，故意打发我到后面去呢？”刘氏夫人听到女儿的询问，详细地讲述了小姐夜里出逃的事情。但是把替嫁的话都隐瞒了，梅小姐又惊又疑连连问是什么原因。“侯门的郡主不是一般人，怎么会私奔到外面去呢？莫非是父母赖婚然后重新许配他人了？莫不是她有冰霜般的志向所以私自潜逃了？如果姐姐没有操守，像这样姨表联姻也是可以的。亲上加亲还不愿意，分明是私奔这件事有冤屈。”雪贞小姐不停地叹息，也不和别人打招呼也不谈笑了。

母女俩在房间里收拾完后，刘太郡也慢慢地来到晓云轩。一进门就恨恨地骂道：“无耻的女子竟然私自潜逃。”又拉着雪贞称呼小姐说：“不要笑话我，我闺中的教导不严格。”雪贞听了凄惨地说：“兔死狐悲都是一样的。表姐清白的名声遭到污蔑，我的心里都为她感到心酸。在自己家里怎么会笑话呢，舅母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太郡听了连声称好，说道：“贤甥女具备四德。”说完就在房里一起坐下，姑嫂心里细细地交谈。刘太郡只是诉说这两年遭遇的事情；梅夫人极力说出一片善良的话语。雪贞听到投池的地方，竟然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把绣衫都打湿了。连连称赞真是贞烈的女子，才不愧是尚书门第的好女子。全忠全孝实在是难得，能够青史流芳万古流传。

房内坐着聊天天快黑了，中堂已经摆好了接风宴。刘家太郡殷勤地礼让，快到初更的时候酒已经喝得很尽兴了。梅府的娘儿俩回到寝室，夫人在灯下写书信。

话说刘太郡就在灯下，把燕玉私自出逃、梅夫人前来投靠，以及自己心中的想法，一起写在一封信里，信上写着：呈送给崔夫人秘密阅览，然后把信放在桌子上。

第二天早晨，派家中的仆人到崔家送信。当时崔太太正在家中高高兴兴地布置新房。接到这封信之后，只气得眼睛发直，嘴巴张开，愣在那里。崔太太对攀凤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随你的心意去做吧。”

崔郎一看信的内容，魂魄都仿佛飞走了，暗自呼喊着刘家表妹。“我对你相思得如此深切，冤家你为什么要这样疏远我呢？我自己寻思容貌也还说得过去，为什么你的心中有别的想法呢？看你的容貌多么优雅文静，不像是那种在星前月下做出丑事的人。既然已经收下了聘礼将要成婚，为什么半夜偷偷地跑了呢？这样的情况我猜不透，难道你愿意像卓文君那样私奔吗？可叹我所有的妄想都成了泡影，不如一辈子独守空房。既然姨母这样说了，且看看雪贞小姐的容貌如何。如果能比得上刘家妹妹，那可真是前世修来的良缘，缘分不浅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别的说法了，就到刘府去看看那娇美的女子吧。”崔郎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口气，说道：“暂且和母亲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只见攀龙微微带着笑容，一脸严肃地呼喊母亲。“咳，母亲呀，先不说容貌是怎样的，现在这种情况只好就这样成婚了。如果因为追求美貌而损害了家族的面子，难道不怕里里外外传扬出去成为丑闻吗？二弟也应该慎重考虑，再三思考也要顾全家族的名声。”夫人听了说知道了，立刻让人传话安排轿子出发。攀凤亲自把信撕毁，说道：“不能留着这封信被人看到。虽然燕玉还没有成为崔家的媳妇，但到底是姨母府上的人。”说完就换了衣服和母亲一起走，攀龙拉住他又叮嘱道：“弟弟你能毁掉信件保全别人的名节，也要存着顾全自己名声的心。要注重品德而不要只看重容貌，做人一定要真诚。”秀才答应说遵命，立刻登上轿子和母亲一起走。

一到刘府，僮仆就进去通报，刘夫人和梅夫人急忙出来迎接。雪贞小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跟着母亲也来到厅堂。一看到崔郎和他母亲，害羞得想要退回又停住了脚步。崔郎赶忙闪动秋波般的眼睛，偷偷地看那美丽的女子梅雪贞。

却说崔攀凤趁着夫人们互相见面的时候，就看了梅小姐一眼。只见那洁白如雪的面庞，乌黑的发髻，碧绿翠色的头饰，深黄色的凤形珠翠，映衬得她十分美丽。身材比不上燕玉，但脸色却比燕玉更加娇嫩，仔细比较起来，两人不相上下。崔公子一看到这样的梅雪贞，高兴得只觉得心旌摇曳、魂魄飘荡。暗自叫道：“芳卿呀，你原来有如此迷人的风姿！用不了多久良辰吉日就要到了，马上就要成亲了。”

当时小姐就过来行礼。梅夫人和崔太太一边看未来的媳妇，一边看女婿，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都高兴得眉开眼笑。刘太郡已经知道他们很满意，就邀请他们进入后堂。

雪贞小姐于是转身回来，暗自后悔在厅堂前见到外人。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想法，刚才一定要我一同前来。无缘无故地撞见了崔公子，搞得我想要转身离开却难以做到。只因为家门遭遇不幸，才导致这样轻易地见到他人。

不说小姐心中恼怒，且说刘家太郡。她询问姑娘和妹妹对这门亲事，这一男一女是否让人满意。崔太太和梅太太都说很好，这样的良缘怎么能不成呢。当下大家就一起商定了，喝了一盏茶之后就起身准备离开。雪贞小姐勉强前来相送，深深地行万福礼，身上的翠色衣衫轻轻晃动。又一次遇到崔郎见了一面，更加让这位秀才暗自神往。崔家太太心中十分欢喜，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这是一根用黄金镶嵌宝石的双如意形状的金钗，送给了有贤淑品德的佳人梅雪贞。顺手插在她的发髻上，笑着称呼小姐以表示自己的一点心意。闺中的佳人低声询问母亲，夫人笑着说要感谢尊亲的好意。雪贞小姐收起衣袖深深地拜谢，只把崔府的娘儿俩高兴得满面笑容。当下大家一起送出客人，这才回到后堂门内。

梅家母女回到晓云轩之后，刘氏把情况告诉雪贞小姐。小姐低下头，脸变得通红，心中默默地思索着。心想我本是一个女子，又不能像缇萦那样使父亲免受刑罚。父亲被发配到岭南千里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皇帝开恩赦免。一家人骨肉都分散了，不知道自己的姻缘会是怎样。今天既然遇到这样的事情，不如早早地把终身大事定下来。刚才见到崔公子，我看他的相貌原本就不是平庸之人。他如果真的能够地位显达，或许能够出力搭救父亲。深闺中的柔弱女子又有什么用呢，不如把心中的想法托付给这个人。小姐低下头心中这样暗想，带着羞涩没有说话就已经算是答应了。夫人一看到这样心中十分欢喜，顿时减少了烦恼忧愁，心情变得安宁。

自古以来时光容易流逝，良辰吉日快要到了，就要成婚了。

话说太郡，就把崔府送来的嫁妆全部陪嫁给了雪贞小姐。又买来一个仆妇，两个丫鬟，来给外甥女作伴。各种事情都准备好之后，梅小姐就拜太郡为继母。二十四日发送嫁妆，为新娘开脸，顾仪堂的夫人来给新娘加冠。第二天崔家前来迎娶，于是就把雪贞小姐嫁了过去。

洞房花烛之夜是多么的风流美好，年轻的崔生喜气洋洋。洁白的手相互牵拉着锦帐，散发着香气的肩膀并排坐在象牙床上。在鸳鸯枕上立下庄重的盟誓，在翡翠色的被子里恩爱情义深长。郎才女貌真是一对佳偶，成就了百年的美好姻缘。拜过宗庙之后，两人感情很融洽，你怜我爱地在闺房中相处。吟诗读书、撰写辞赋时相伴在一起，赏月焚香时也是并肩同行。丈夫倡导妻子跟从，真是快乐无比，梅小姐又能尽心尽力地侍奉公婆。到这时崔家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刘太太于是能够宽心释怀了。虽然膝下没有儿子，幸亏有姑娘相伴。说说笑笑地过日子，失去了燕玉也不再觉得凄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