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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孟丽君

管园的人叫潘发,他每天一到黎明就起身打扫园子。这一天早晨,一看到后门大开,铁锁被扔在地上,不禁大惊失色,喊了一声“不好”,心想昨夜肯定有贼进来了。又听到后园里人声喧闹,都在说丢失了一匹黄马。

潘发心慌意乱,一路顺着踪迹寻找。只见一道道门户大开,一直延伸到园子里面。他急忙问妻子道:“你快到里面去查看一下,有一条夹道正通往小姐的卧房呢,就怕丢了东西,到时候都责怪我一个人。”潘大嫂十分着急,喊了一声“不得了”,就朝着里面飞奔而去。

潘嫂飞快地往里面跑,跑到幽芳阁里仔细查看。堂门半掩着,看不到人影,只有鸟儿在树梢上争鸣。她悄悄地叫着:“兰姐姐,你是不是梳洗好出房门了呢?”连着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于是大着胆子推开门往里瞧。

只见千金小姐的房门从里面倒扣着,深深的堂屋寂静无声。她赶忙喊道:“荣兰在哪里呢?为什么把铜环扣得这么牢?”西房的映雪刚刚起床,秀蕙打开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潘嫂详细地说了遭贼的事情,所以来查看这其中的蹊跷之处。不知道小姐去了哪里,房门反扣着显得十分寂寥。

映雪听了又惊又疑,赶忙往外走,乌纱罩着鬓发,用小钗挑着。面容带着病痛的憔悴,身形微微消瘦,迈着小巧的步子,凤头鞋快速移动。她推进东房仔细查看,只见那罗帐里寂静无声,盘香的烟已经消散。挑开绣帘看清楚之后,发现枕被都不见了,这可真是有事情发生的迹象。映雪一看,心中大为惊骇,花容失色,皱起了眉头。

“啊呀,好奇怪啊!小姐怎么不见了呢?潘大嫂,你快到前堂去探听一下,小姐会不会在太太那边呢?”

潘发的妻子跑得像飞一样快。苏娘病刚好起来要添件衣服,回房去找一件家常穿的衣服,斜系着绫绡就移步走出来。秀蕙刚来不久,急忙忙地跟着映雪走出香居。绕着回廊、穿过小径刚到地方,就看到潘嫂慌慌张张地往外跑。

她胡乱叫着张家和李家的嫂子,问道:“太夫人这时候起床了没有呢?花园的门开着还不算大事,可是马槽里丢了一匹马啊。而且不知道小姐和荣兰到哪里去了,幽芳阁里小姐的房门反扣着,很是蹊跷呢。”家里的仆人、仆妇们高声呼喊,两边厢房里的仆妇丫鬟们都被弄得晕头转向。急忙穿上裤子,赶紧披上衣服,一片喧哗声中打开了院子的门。

司马夫人被吓醒了,赶忙呼唤仆妇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苏娘也赶忙来到回廊下,隔着纱窗禀报事情的来龙去脉。

“启禀太太、老爷得知:今天早晨,花园的后门大开着,小姐的房门半掩着,我们追寻到这里。小姐和荣兰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尚书夫妇听了详情之后,吓得魂飞魄散没了主意。口中连连称不好,打开门叫着映雪姑娘。心想是不是去碧松堂看过魁郎还没有回来。映雪回答说:“正是呢,让我前去查看一番。”她心里着急,意乱心慌,迈着小脚快步绕过曲折的回廊。

这边尚书和太太,也顾不上梳洗就坐在华堂之上。丫鬟和仆妇们纷纷去传达命令,把园丁叫过来询问详细情况。潘发这才详细地诉说了事情的经过,却听到众人传言说不在碧松堂。正迎头看到章飞凤过来了,后面还跟着翰苑郎。映雪心里一惊先流下泪来,口中乱称奇事,心中彷徨无措。

飞凤说道:“姑娘昨晚来看望侄子,说了一些离别的话语,非常悲痛伤感。没想到她是真心不想嫁人,到了今天,果然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翰林跺脚,双眉紧皱,说:“我就怀疑会有这么一回事。妹妹向来心性刚烈,她怎么肯顺从圣旨而失去自己的贞洁呢。到了现在,果然因为遭受逼迫而私自逃走了。这个时候,父母心里该怎么办呢?”

韩氏夫人首先悲痛地哭泣起来,呼天唤地,泪流满面。尚书心里像被刀绞一样难受,仰面朝天长叹着呼叫上苍。他用力一顿双脚,说不妙,然后悲伤地迈着小步走下华堂。夫人掩面号啕大哭,飞凤低着头流着泪前行。翰林长叹着跟在后面走,还有一些家人、仆妇和丫鬟们。

众人纷纷来到幽芳阁,又到中堂去请老夫人。大家哽咽着、悲伤地哭泣着含着泪,问道:“千金小姐到底在哪里呢?”大家一齐走进香闺里,里面冷冷清清的,看不到人,只看到床。回头看窗前的书案上,摆放着一封亲笔写的信,是给爹娘的离别信。

孟尚书一看到女儿的亲笔信,就知道女儿不是私自逃走,就是自尽了。于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把信拆开来看。

他一边长叹一边看信,悲痛的泪水不停地流,擦都擦不干。韩氏夫人和儿子、儿媳,都围在绿色的窗户前。看到信里写的一起要做的事情,韩氏夫人哭得昏迷过去,肝肠寸断。

“啊唷,亲儿呀,你怎么能抛下爹娘就走了呢!”

“长到如今十六岁了,还以为你这个聪明的才女会有个好的归宿。父亲不该把你许配给皇甫家,到了现在,都是因为他们家害了我们。像这样,天子赐婚是很大的恩情啊。像这样,和皇亲国戚结亲是很喜庆的事。你何必痴心妄想地不接受君王的旨意呢。你何必誓死要跟着反叛的人家呢。怎么就不想想养育你的深厚恩情是离不开的呢。竟然公然在黄昏的时候偷偷逃出园林。”

青春年少的女子能走到哪里去呢?娇弱的身躯又能怎样前行呢?还没有出闺门就很难认识道路,你哪里知道这世间道路崎岖,难以容身啊。就算身边带着荣兰这个婢女,年轻的丫鬟又有什么能耐呢。也不懂得世情险恶就逃走了,只怕会流落在异乡成为孤魂野鬼。“啊唷,娇儿呀,昨天晚上还相见互相问候,今天就如同一场梦一般。半辈子的母女情分就这样分散了,丽君你为什么要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夫人哭倒在地上,头发蓬松,面容泛红。翰林夫妇也一起悲痛哭泣,孟尚书心如刀绞,拿来女儿的画像。把画像展开一看那如花似玉的面容,不知不觉悲痛地呼喊起来,泪水沾满了胸膛。“啊唷,儿呀,根据你信里所说的这些话,你竟然改扮成男子逃出了花园。这次做事没有好的计划,只怕想要保全清白的名声也保全不了了。”

你又不是没有姿色的丑女村姑;况且你正值红颜绿鬓的美好年华。普天之下,风流浪子那么多,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子是很难躲避他们的。做事完全没有见识,竟然让自己千金之体去经历漂泊。明媒正娶你都要违抗,肯定会被那些粗俗的男人觊觎。你说这样做是为了守节,可我看啊,后面的事情不堪设想。答应或者不答应应该明说,为什么竟然把高堂父母都瞒着呢。

如果女儿你果然心意已决,我还可以写一封信向皇上禀明情况。偏偏你假意应承了,到如今,一下子就抛下了父母。司马说完心中凄惨悲切,悲痛的声音就要发出来,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来。翰林跺脚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件事原本不是妹妹的过错。父亲如果真的允许她守节,她怎么会想到要逃走出花园避难呢。既然这样就没有别的说法了,只好依从信上所说的话了。”

说完大家一起看向映雪,只见那佳人正在看那封信。她那明亮的眼睛来回转动从头看起,顷刻间,两片红霞浮上了她如玉的容颜。放下信的时候心中凄惨悲切,翠眉带着露珠般的泪滴,吐出美妙的话语。

“啊呀,太太、老爷呀,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听从命令!”

“我虽然愚昧没什么才情,但闺阁女子的礼仪也还是略知一二的。皇甫都督虽说被判定谋反,但说到底是奸臣诬陷忠良。刘国舅,花园放火才把他的奸谋暴露出来。这几次的平地风波都是他引起的。我的胞姐既然是皇后了,难道不会暗中通信来请求皇帝的旨意吗?逼得我家千金为了守节而私自逃走。刘奎璧,就是我切齿痛恨的人。不报仇雪恨我还愤愤不平呢,怎么可能反过来代替小姐成婚。如果我这个卑贱的女子贪图荣华富贵,就会千古留下不好的名声。不但眼前违背礼义,还担心日后恐怕遭受刑罚。”

自古就说,奸臣的势力就像冰雪一样,容易兴起也容易衰败。被奸臣迫害的人家时来运转的时候,到那个时候,天理昭彰不会饶恕坏人。我如果在今天贪图富贵,难道不会牵连灾祸到自身吗?太太、老爷仔细想想这个道理,我绝对难以遵命嫁到刘家。不如直接上书表达哀伤之情,上奏给君王让他来处理。只说是小姐坚守贞操心里不愿意,刘家强行逼迫要成婚。因为事情无奈才私自逃走,天涯海角都无处寻找。只要刘家赔一个小姐出来,才能化解这个冤情。刘侯纵然有滔天的权势,在宫殿上的君王也不会偏袒他这个亲戚。如果一定要到时候让我代替小姐出嫁,苏映雪我甘愿舍弃性命奔赴幽冥。佳人说到伤心之处,掩面悲伤哭泣,痛苦的泪水倾泻而出。

司马夫妻还没有回答,苏娘子呢,又悲痛又欢喜又有点生气。走上前去扯住罗衫的袖子,骂了两声不肖的女儿。

“你父亲早早就去世了,没有依靠,做娘的我,身充乳母来照顾小姐。要不是老爷太太施予恩典,你怎么能够吃饱穿暖活到现在呢。大道理就不要说了,你好好想想,小姐对你是怎样的一番情谊。和你同行同坐没有一点骄傲,和你相亲相爱没有一点轻视。口口声声称呼你映姐,教你作诗画画费尽了心血。如果不是小姐殷勤地教导你,你也不过就像那些顽劣的奴仆婢女一样。今天遇到困难需要你解决,为什么推三阻四不答应呢。难道说,皇亲国戚公侯家的公子,还玷辱了你这个穿布裙戴荆钗的贫贱之人吗?今天好好地依从了我,转身行八拜之礼认我做干娘。老爷太太如果满意的话,就把你嫁到荣华富贵的人家去。你如果这个时候还不答应,那可真是恩将仇报没有良心,快快上前参拜主人吧。”

说完就拉着苏映雪的手,催促她马上认作干女儿。尚书夫妇一起流着泪,一同问姑娘是否愿意这样做。映雪这个时候没有主意了,眼泪汪汪的,不说话只是自己沉思。

“啊呀,千金呀,我只以为你回心转意了,依从君亲的安排也不会有什么伤害。谁知道你说的话都是假的,到了今天,果然躲避逃到他乡去了。千金你只顾保全自己离去,哪里知道我也心仪皇甫郎呢。留下这封信连累我,让人有什么办法逃脱灾祸呢。罢了罢了,红颜薄命就该是这样的。苏映雪我就到刘家走一趟吧。即使享受荣华富贵也不会改变我如冰霜一样坚定的志向,我只是,这梦里的姻缘怎么肯忘记呢。拼上自己的一条性命寻死,冤魂到处去寻找我的情郎。生前不能相见,死后应该能长久相伴。保佑皇甫郎君重新发达,报仇雪恨心里畅快。丽君小姐保全了全部的名节,烈妇和英才配成一对。才能显示出我苏映雪,始终如一像冰霜一样坚贞。今天暂且勉强成就这门婚事,没办法,这恐怕要让我牺牲青春和性命了。”

映雪佳人心意已决,马上改变神色有条有理地说道:“老爷、太太如此深情厚意,我怎么敢忘记呢。原本我是不愿意替嫁的,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说法,我也不敢声张。实在是万般无奈,才冒昧认爹娘,还请饶恕。太太、老爷都请坐,容我在中堂跪下叩拜。”

尚书夫妇心中悲喜交加,窦氏急忙请出房间。不必再去安排香烛案了,就在幽芳阁内认爹娘。夫人勉强叫了声女儿,依旧是泪流万行地哭叫亲儿。司马十分怜惜映雪,殷勤地安慰这个女子。

苏娘拜认双亲之后,孟夫人想要派遣家丁去往各个地方,心想大概私自逃离也不会太远,赶紧去寻找小姐回家乡。嘉龄着急地连忙阻拦,说道:“父母怎么如此没有主张呢?这一差人去寻找小姐,会弄得丑名到处传播。不去说守节的清名,只说家庭的礼法都没了。如果让刘家知道这个消息,怎么能暗中把映姑娘嫁过去呢?”

我想妹妹才情很高,决不会做事没有主张。她既然改扮男装逃出去了,有谁能认出她是女子呢?况且她满腹文章,必定要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如果把她寻回来仍然让她出嫁,无非是逼她舍弃性命奔赴黄泉。如今之计要从长计议,不要派遣家丁去传播这件事。假如刘家一同察访,反而会让贤妹无法藏身。暂且让映妹成婚后,再慢慢寻找也不妨事。司马夫妇都点头同意,长吁短叹地走出香房。翰林召集家中男女,禁止他们到外面喧哗。全府的家丁都领命,全都闭口不再声张。

当时吉日先开面,原来不同地方风俗也不一样。有的是嫁过门的时候才绞脸,无非是用珠冠玉佩来装扮新娘。急忙要发送妆奁过去,并且差人去看洞房。韩氏夫人心有不悦,把妆奁平分一半送给苏娘。妇人见识就不必多说了,这一天的匆忙情形就不必详细描述了。

夜景就不再提了,说到第二天,又早早地,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

话说第二天是初二,良辰一到,黎明时分,刘府张灯结彩,派出宝轿去迎接新娘成婚。大街上拥挤得水泄不通,人们都羡慕侯门的富贵。

锦簇花团般的宝轿开启,将军的仪仗在两边排列。上百对宫灯高低映照,上千匹白马陆续前来。仙乐悠扬地吹奏着凤管,彩旗招展地排列在官街上。前面打着,两把朱红色的、沉金字的物件;上面写着,“御赐成婚”两面牌子。一到庄严的司马府,就送上催妆的诗赋请新娘上轿。这一天,尚书勉强穿上公服,来贺喜的人一队接着一队。韩氏夫人心有不悦,怀抱着小姐的画像叫着“伤心啊”。天已经大亮了还没有起身,云鬓蓬松,满脸都是泪水。

天已大亮还没有起身,头发蓬松,满脸是泪。司马孟公悄悄劝解道:“夫人为什么这样呢?快不要冷落了苏家女,这显然是对两个孩子有不同的态度啊。”飞凤和嘉龄一起跪着请求,孟夫人这才慢慢坐到梳妆台前。

梳妆完毕换好衣服后,女眷们纷纷进来了。韩氏夫人进行接待,章飞凤又急忙要去抱婴儿。喜娘都在幽芳阁,伺候新人对着镜台梳妆。映雪夜里和母亲一起睡,说了很多离别的悲伤话语。随身带着一把快刀,正准备暗中刺杀刘郎以解心头之恨。对着镜子梳妆穿上吉服,凤冠霞帔就摆在眼前。轻轻地均匀涂抹粉面,垂着珠络,轻轻地梳理云鬟,压着宝钗。彩色的衣袖半掩着如玉般的双手,湘裙下露出小红鞋。身上的环佩发出声响离开春阁,就好像仙女从月台上下来一样。两个喜娘搀扶着,只听到三次催妆,不容耽搁。

新人一走到堂中,就要拜别然后上轿,侍女铺好了红毡,众喜娘搀扶着行礼。

千金小姐缓缓地迈着小步踏上花毡,在两座前拜别双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悲痛地哭泣,悲切的哭声哽咽着,半遮着脸。尚书夫妇一同流下眼泪,那些教诲的话语就不必细说了。把所有亲眷都参拜过之后,孟公起身叫婢女们。“女儿去拜别苏娘子吧,她就像你的生母一样,对你有哺乳之恩。现在不妨行个礼,感谢她的养育之恩。”苏娘心中感激尚书的恩德,让女儿一次又一次地低头在毡上跪拜。生死离别就在片刻之间,这个佳人满腔的悲恨无法言说。纷纷落下的泪珠增添了娇美的面容,凄惨的悲啼沾湿了脸上的泪痕。窦氏娘娘连称不敢,说道:“千金请起,我可担当不起。名义上是主婢,但我也应该回礼,怎奈我们必定是像娘儿一样不能一起参拜。”只能假装相跪的姿势,然后慌忙起身扶正珠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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