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细蕊刚演完戏，回到后台小来为他卸着妆，他把扇子往桌上一摔，瞪着心怀鬼胎的戏搭子.刚才在台上多亏他反应机敏，用一段漂亮的水袖舞吸引了注意.
“晴雯撕扇，我这还没撕，扇子就碎成一截一截的了.这要让座儿们看见，满九城的人不得笑话我的晴雯啊？”
那人低下头，“商老板，是我鬼迷心窍.您大人大量，没在众人面前捅穿我这脏心烂肺，我…没脸面对您.”
“万老板跟柳老板是嫡亲的师兄弟，见我卖座儿，怕我挤走了他，是不是？”
商细蕊接着说，“给您说句明白话，早场我唱不了几天我就得歇了，碍不着柳老板的事儿，您放一万个心，接下来几天的戏，就甭搅场了，成吗？”
那人连忙应下，“诶诶，商老板您这份大度，我…我无地自容，我…我谢谢您.”说着弯腰退了出去.
十九急匆匆进来.
“班主，有个叫长宁的姑娘想见你.”
商细蕊拆发饰的手上一顿，他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身世隐秘的女孩这么快会主动找上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叫她过来吧.”
“小来，你也先出去吧.”
“哦.”
女孩很快就走到了他身旁，叫了一声班主，直入主题.
“我想留在水云楼，打下手什么的都可以，每天管一顿饭就行，可以么？”
我怕太假，就提出管饭，虽然只有一顿.
“….为什么来这？”
“…您也知道，我是辍学在家，家里也没人了，平日里总得找点事儿做，顺便维持个温饱.”
“可我看你宴会那天穿的一套小洋裙可也不便宜吧，不至于来戏班子打下手.”
“前几日在茶楼碰到了程二爷，之前学习的时候还算有过一段时间交流，好心让我见见世面，可一切还得靠自己不是.”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说八道，毕竟来之前我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
商细蕊看向镜子里的我，“你过来.”我俯下身与他视线齐平.
四目相对，一时间我竟又乱了阵脚.
“姐姐，你的额头怎么还没好，是不是之后就没用过药了？这样不行…你..”我的视线不知不觉转向了前几天戒指砸中的地方，竟轻声脱口而出.
“….长宁姑娘，你好像很关心我.”
“……”
“虽然我很少对女孩子发火，但我是个男的，姑娘还是莫要叫错惯了.”
“……”
苍天啊，为什么一到正经时候我的脑子就不够用啊喂！你这叫我怎么接！
“商姐…班主说的是，我以后一定注意.班主，我早听闻你貌似潘安，可惜就匆匆见过一次你的真容，所以以后，能不能让我日日都能看到你呢？我保证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在伙伴们排戏的时候我可以处理楼里的其他事情，一定会成为你的得力助手，绝不辜负您的好意！”我一口气下来，最后甚至并起了三根手指，眼神紧紧盯着商细蕊的态度.
商细蕊的表情先是好像有些复杂，接着耳尖攀上红晕，最后将头转回去许久后吐出一句，
“明天早场有戏，把戏服准备好.你底子不清不楚，他们会排斥你的，你自己看着解决.”
“放心班主，一切我都会处理好.”我直接兴奋到起飞.
我知道商细蕊几乎没有相信我的说辞，但正如我所想的，让他收留我也并非全无可能.只要确认不是姜家派来的，免费的劳动力干嘛不要.
第二天一早我便起了个大早去买了不少早点，又到梨园后台理好了《柳荫记》的戏服，分给正在化妆的伙伴们，留了一份给商细蕊.台上唱戏的时候我就在后台收拾着化完妆的战场.
我有很久没这么充实过了.戏结束时都快晌午了，我收到商细蕊的目光很自觉地跟到后台.商细蕊一言不发地坐到镜子前，我伸手去摘发冠，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一袋烤白薯和一旁的猪肘子上.我知道平阳人不吃蒜，就挑了他据说平常会吃的，十九还说他有个嗜好就是唱戏之前吃个猪肘子，但我想来上午吃油腻了不好，就都买了任他去选.
商细蕊听完我一顿解说之后一脸复杂地看着我，还夹杂着一抹趣味.我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柔的笑脸，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防止我遗漏什么的时候他找茬把我撵走.但据我对他微表情的推测，他应该没有对我的做法不满意，卸完妆后他意料之中地拎起了酱猪肘.
不得不说，商细蕊这张脸吃起东西来真的挺软萌，又或许是因为他从不把水云楼的人当外人，我听说他只是在外名声横行霸道，楼里还是跟大家打成一片.我知道他的名声出于他倔强倨傲又能气人的脾气，上个月他的师太爷姜荣寿寿宴他只送了个拐棍到场，气的姜老爷子掀了桌子.
商细蕊刻在骨子里的性子，说好听点叫执着，说难听了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过他善良、正义，又坦率、洒脱，也算是吸引我的个性.
“长宁，下午去和她们一起排练晚上的本子吧…长宁，长宁！”
“诶！班..班主，好的，放心交给我.”
“你盯着我发什么呆啊？”商细蕊一个猪肘已经只剩下了骨头棒，我顺手抽了张面巾纸按在他满是油渍的唇上.
“没什么，我不是说了吗，你可是潘安在世，多看两眼不很正常么.”
“….稀奇.”
商细蕊到现在算是发现了，这小姑娘的一大特点就是大大咧咧，调戏人的话随口就说，兹要是换了别人，商细蕊一定会教育人家没有女孩子家的样子，但到了长宁身上，他总觉得她生性就应如此没心没肺，每次顶着粉嫩的像团子一样的脸颊、清透的黑眼眸盛着笑意看向他，反倒增添了几分朝气活力.
下午是我第一次参与商细蕊的训练，我和腊月红交头接耳着，商细蕊面色严肃地向我们说着今天的内容，之后有的去扎马步，有的练着平衡，商细蕊叫上几个资历老的拿上棍子挨个过筛子.我知道戏班很苦，但我也是首次经历，我从最基础的马步练起，这一下午的时间商细蕊频频转悠到我面前，但我做什么的时候一向投入，这会儿都忘记沉迷美色了.
“还能坚持吗？”
我抬头，“什么？”
“我说，可以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看到了.”
商细蕊的话犹如惊雷般在我迷茫的耳畔乍响，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的眼里还是平常的淡然和不露声色，我却从他的语气中真切感受到了赞许和另一种复杂情绪，而在离那天好久之后我才亲身体会到，那种情绪叫心疼.
“没关系，我可以坚持.”我同样平静地回复，顺便努力扬起一个不那么难看的招牌微笑.
“开饭咯！”天黑了下来，到了吃饭时间大家在一间屋子里围坐在一起，洋溢着温馨的气氛.
大部分人都在吐槽着训练带来的酸痛，但其实我在学校的时候体能就不赖，在家也总会闲逛，所以没有太大感觉.
小来是个有着大眼睛很可爱的女孩，她看人的时候目光亮晶晶的，就是有些过度单纯善良，我总庆幸她是跟着商细蕊在戏班子里，不然得着机会让人骗得团团转.
我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用自己仅有的非人体解剖学知识替她放松着手臂，商细蕊却坐在一旁黑了脸.
“长宁.”“嗯？”“坐这.”商细蕊的黑瞳看着我，拍拍自己旁边的凳子.我磨蹭着坐了过去，
“怎么了，商姐姐？需要我喂您么？”我故意逗他在他耳边小声地说.
“…….吃饭.”
商细蕊生起闷气来很是可爱，明明是男孩子偏长了一对清澈的大眼睛，朗目星眉，小小的鼻尖透着粉红，嘴巴也是小的紧，不板脸的时候活脱脱一个小姑娘的模样，唯独唱戏和揍人的时候像变了个人一般.
吃饭间，十九开口道，“班主，过几天送给姜家的贺礼就到了，你到时亲自送过去.”
商细蕊冷下脸，“不去.”
十九急了，“姜家树大根深，你得服一句老话，强龙不压地头蛇…”
商细蕊将筷子往桌上一摔，“你怕姜荣寿拍桌子，你就不怕我拍桌子？”
“我都不明白你们担心什么，我还卖座呢，兹要是老百姓爱听我的戏，爱捧我的场，整那些虚的干什么！你让我叫他一声师大爷，我不乐意！吃饭！”
虽然我面上还和其他人一样低头扒着饭，心里默默为细蕊点了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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