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羽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散漫,但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他没有表情,浓密睫毛掀起,下方的死水般的瞳孔没有任何情绪。
二者相持,整个研究室内寂静一片,他们就这样对视着,直到吴羽打破僵局。
“三零,你们就是这样称呼我的吗?”
即使吴羽的语言系统出现病变紊乱,三零仍能通过某种方式将话传到女人的脑海里。
伽娜波茨一震,冷汗浸透后背。她没想过这只潜伏在A-327体内的异常的压迫感这么强,就算这句话平淡无波,也能听出摧枯拉朽的反因波动。
她失态了一瞬,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气势,笑着说:“是的。如何呢?不得不说,你的精神污染就算过了一百五十余年,还是这么强。”
“没有。我被削弱了。如果不是那个小偷在偷记忆的同时偷偷看了我一眼,他也不会失控。也不会有今天的情形。”
“那是他咎由自取。”女人轻哼,“他真正的价值在拿走记忆后那一刻就没有了。”
“那你还真的不择手段。”三零拨弄刘海,好让它整齐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谢谢夸奖。”
聊天冷场,二者再次陷入沉默,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伽娜波茨,我们来谈一下合作吧。”三零面无表情,盯着对方。
在重新亮起的白而刺眼的灯光下,祂全身都是白色的,嘴唇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就像一具死尸。可这具死尸并不令人恐惧,祂看起来如同教堂里圣洁的天使大理石像,银白发丝星星点点地映射出亮光。
伽娜波茨被震撼了,她觉得A-327美得就像是一朵白百合。于是她嫣然一笑,问。
“什么合作?洗耳恭听。”
……
吴羽看见三零醒来了。他连忙扶住对方的肩膀,眼睛里全是担忧,他不明白“打电话”是什么意思,而且等了很久也惴惴不安了。
“我没事,没事。”
“你用我的身体跟她聊什么了?”
“其实挺少的,她害怕我。我跟她谈了个合作……就是,她想得到一些东西,我也想得到一些东西。”三零放松下来,脸上出现疲惫的笑容,“装酷哥好累啊。”
“你想得到的,有一项是我的自由吧?”
“你怎么猜到的?我们明明没有共享视野。”三零表现出惊讶的表情,他摸了摸吴羽的头。
“很简单,我想离开,你也想离开。”
海风穿过白百合丛,让它们晃晃悠悠地摇摆脑袋,同时轻柔地吹散了吴羽这句话的最后的尾音。
“我们都想离开。”他们异口同声,他们对视,无声地笑了。
2179年10月31日。
偌大的监护室内,吴羽抱着膝盖,啃咬新长出来的指甲,看着面前播放科技纪录片的屏幕发呆。
这些纪录片能够补充他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方便以后的生活。
距离伽娜波茨接管实验体A-327已经一个月了,吴羽根本不知道这个月是怎么过去的。
他觉得这个月就是地狱,不单单每天晚上做的不断重复的噩梦,愈发严重的头疼病症,还有失去的五指指甲、第一个指节等等。
伽娜波茨这个疯女人,简直没有底线!他还要时时刻刻注意想法,避免女人得知自己在想什么而实施各种愈发过分的惩罚。
他已经提心吊胆一个月了,根本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女人性格跳脱又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在摸摸狗头下一秒就拽自己的头发;上一秒还在抱抱小狗下一秒指甲就被掀开。
当小狗的羞耻感已经消失的七七八八了,吴羽觉得自己在高强度紧张下没有疯掉简直是一个奇迹……
痛久了就会麻木,但是伽娜波茨一次次地打破疼痛的阈值。不过除疼痛外,他还以失去五根手指指节和五片指甲的代价获得了一些东西。
其中一件东西是他左眼眶里嵌进的一颗义眼,有节能到耗能的三个模式,黑底白瞳,根本不像人类的眼睛。
吴羽想,这或许是伽娜波茨的恶趣味。
还有一件是安在左肩的义肢,它既灵活又坚实耐用,听说它是军用的最先进的仿生义肢,比血肉之躯还好用;不过它至今发挥的作用也只有让吴羽爬的顺畅一些——至少不像一条瘸腿的狗。
而且他也不是一直没有发自内心的笑容,至少他笑过,至于怀着什么心情去笑的他也不知道。
那次笑是因为伽娜波茨他妈的跟发了神经一样把他五指的每一个第一个指节切下来了!她的指甲如此锋利,让他想起了奶奶为了切菜梗留的长指甲,而自己的手指就像是菜梗一样被干干脆脆地切断!
那时五根断指的伤口血流如注,他什么表情也没有了,手指痉挛着,颤抖着。他死死盯着断指,满脑子都是要坏掉了坏掉了,精神就快崩溃。
他那时突然明白,自己是逃不出伽娜波茨的怀抱的,而且她是自己现在唯一能信赖的人了。即使她对自己再差,也没有差到杀死自己,只是掰掰指甲和手指罢了,又能有什么反抗呢。
其实他都懂这些,只是不想面对。
吴羽自暴自弃地笑了,抬起手,用颤抖的断指在伽娜波茨嘴唇上抹下歪歪扭扭的口红。
伽娜波茨还曾经把他丢在监护室超过24小时,然后看他因焦虑而啃咬指甲甚至在房间里一圈圈踱步的反应,待他快崩溃才进去接触。
那天,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对女人有如此病态的依赖。
其实疯女人比其他的研究员温柔多了,其他人对他的身体、精神甚至灵魂那么的垂涎,而只有她在这个时代里真正的在乎自己。
这算自我PUA吗?吴羽不知道。
他被驯服了。
三零跟他说,一个月,一个月他就能离开,他掰手指数着也快到了——不过手指确实不太够用。
屏幕散掉,伽娜波茨的投影闪了几下蹦了出来。
“嗨嗨!有想我吗?”她的声音有活力得就像是永远不停歇的精灵,“你的病情已经缓解很多啦,所以再过多几天你就能出去!不过我还是你的监护人,会安排你以后的行程的。”
“所以在离开这里之前,我先给你个礼物吧。”伽娜波茨打了个响指。
墙上打开了一道门,从中一个瘫坐的身影缓缓被送了出来。是约翰!
他此时惨得不能再惨。左眼缠着绷带,四肢被牢牢束缚在这个椅子上,身上没有了白大褂,代替它的则是一件深蓝色的囚服。
看到这张脸,吴羽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这个该死的肥男因为三零上号滴滴代打后就开始变本加厉的报复!没有死还那么的胆大包天!犯那么大事不是要开除吗?!
吴羽还记得,约翰在某日气势汹汹地走进他的监护室,即使头上打着绷带狼狈至极,嘴上还是叼着一根雪茄。他拽着吴羽的头发提起头颅,用下流肮脏的词语咒骂着他,把烟雾尽数吐到他的脸上……
还有,约翰拽出伽娜波茨平常喜欢玩的吴羽的舌头,然后将燃烧着的雪茄头摁在舌苔上,烫的他生理眼泪流了满脸。
约翰总是趁着伽娜波茨出去开会的时候对吴羽拳打脚踢,嘴里总是骂着:死狗!死狗!
等到伽娜波茨回来,就会看见自己可怜的宠物蜷缩在角落,眼泪汪汪的抱着脑袋。
然后小狗就被抱抱安慰了。
“好啦,好啦,这样吧。这个家伙经过我们这边的会议后决定任我们处置。你不是经常被他欺负么?”伽娜波茨的声音将吴羽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也很讨厌他。你可以用一些方法,嗯,一些方法……”
只听咔嚓几声,拘束椅边弹出几张小桌子,上面有钳子、匕首、各式手术用具,还有一支雪茄。
“所以说,他就任你处置啦!你看,你现在有很多工具。你可以伤害他,虐待他,甚至——”她停顿,语气中渗透出毒蛇的寒意,”杀了他!”
投影闪了一下消失不见。
论杀人,吴羽作为出生在法治社会的良好市民是永远不能接受的。可是,他之前被迫杀过甚至吃掉白鼠及一切实验用生物,双手也可以算是沾了血吧?
吴羽呆愣,他看向那个瘫坐着不省人事的肥胖男人,脑子里一片乱麻。
拘束椅后面出现了一面全息屏,伽娜波茨的形象霎时呈现,吓了吴羽一跳。
“咳咳,我的小狗,你看起来不愿意对他施行些什么啊。你真的以为他单纯是个流氓吗?不不不。”
屏幕上开始播放约翰的过往。
约翰出生自于革新市B区和C区的交界处,父母都早早离世;那里灰黑地带混乱无序,他成长在如此环境下必定会成为一个人渣。
他17岁时强暴妇女进过少管所,出狱后觉醒了异能,于是每次犯案后都会偷走妇女的记忆,没有一次失手。唯一一次失手就是不小心杀掉了受害者,被捕后因为异能有帮助就被研究院收编成特批研究员。
……
研究室内。
“你说,这种人渣为什么要被招进这里?人才已经匮乏到招取混混的地步了么?真恶心呐,嘴脸。”红色卷发的女孩嗔怪着,咬碎了口中的糖果。
“别生气,好姑娘。他的价值已经用光了,准备死掉了!”黑色长发的女人紧挨女孩,轻轻抚摸对方的发顶。
“你的小狗会把他咬死吗?或者吃掉?”女孩抬头。
“不知道呢。或者说,尼尔霍尔,你要和我赌一把吗?”
尼尔霍尔,B级研究员,负责A-327的心理和精神方面的研究。这个画着浓妆的女孩把最后一颗糖丢到伽娜波茨手里,双手撑上桌子:“赌就赌!我赢了,你给我买一年的限量联名糖!”
“快看啊,约翰醒了。”伽娜波茨微笑着转移话题,指向监控画面。
男人苏醒,看见吴羽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叫骂道:[混蛋!混蛋!你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了!?(奋力挣扎声)我会杀了你的!该死的家伙!]
[(紧促呼吸声)你跟你主人一样是个婊子!长得不错但是根本不入我眼!死狗,还不是因为你——(刀刺入血肉声)(痛苦惨叫声)]
[……你也配?]
吴羽身边浮现一面屏幕,上面是他所想。他将匕首狠狠插进了约翰大腿,又拔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血浸染囚服。
“哎呀呀,动手了。真棒啊。”
“还赌不赌?我赌这东西会死得很惨嘞!”
“行。”
……
监控实时传来惨叫声,从高昂转到嘶哑,还时不时伴着求饶的语句,最后没有声音了,这幅样子活像被打下死刑的奸臣。
伽娜波茨通过通道走入A-327的监护室,随即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向这个气味的来源找去,不出意外的看见了生死不明的约翰。
他两个眼眶几乎都被自己的指节撑破,大腿根部及裆部全是血,舌头伸出来的同时还被雪茄穿透了。
如此残忍!
A-327见女人进来,条件反射般跪伏,缓慢而小心地爬到她脚下。可当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污会弄脏伽娜波茨的鞋面时,又尴尬地定住了,趴又不是跪又不是的卑微样子让人心生怜悯。
[对不起,我杀了他。]显示屏上面蹦出一行字。
“你做的很好。”伽娜波茨摸摸吴羽的脑袋,不顾血污,将他扶起身。“你不用趴着,我允许你站起来。”
吴羽有些惊讶,因为一个月以来他根本没有站着面对女人,而且女人总是会嫌弃他的血液。
“好孩子,你现在是我的孩子了。主人和狗的游戏,玩久了总会腻的,不是吗?”
伽娜波茨轻柔地抚摸着吴羽的脖颈。
只听咔擦一声,严丝合缝的金属项圈被打开了,露出里面发红破皮的磨痕。
他的喉结颤动,眼睛瞟向别处,整个人都觉得受宠若惊。
“你现在是一个人了。”伽娜波茨抱住吴羽,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好舍不得你啊,你要离开我了,去一个地方。”
吴羽被迫埋在伽娜波茨的胸口,呼吸不过来,只觉得心脏跳得有点过快了。他听见女人用柔和的语气跟他说:
“我会准备好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