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羽沉下血海,被浪花推向一座小岛。像死尸一样的他在沙滩上坐起身,望着上空的明月发呆。像梦一样。
上次去沙滩还是在五六年前吧,当时还没有那么多的学业,每个寒暑假家人都会一起去旅游。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和妹妹抓寄居蟹,在所有星辰的注视下吹着海风,和家人快乐的笑。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沉默,明明小时候他还很开朗乐观。就好像美好记忆残骸被岁月席卷,留下的是被泡发腐烂的自己,他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这是梦吧,分明还叼着沾有血肉的指甲爬到女人面前摇尾乞怜,或者后者才是梦?这或许更能够接受。不过被踩在底下的耻辱,尊严被打碎的感觉却是真真实实的。
他突然想起当年在东南亚的某个岛上,为了寻找“流光海水”,他们一家跟着导游穿越小岛到达另一端,那边的水被搅动就会发光。他当时觉得好神奇啊,是魔法让海水发光了,自己则是强大的魔法师,强大到能够一个水元素魔法淹没伤害自己的人。
长大才明白,这原来是某种海藻,受到刺激就会发光,而且在自然光下很丑。
他突然间想去找回“流光海水”,于是起身拍拍屁股便向身后的树林走去。这种黏糊糊的水藻在夜晚才能显现自己的美,但是一旦到了白天就原形毕露了,被海水丢下,混在一众不同品种的水藻里给太阳烤干。他觉得自己好像这个水藻,甚至还不如它,毕竟它还能发光。
走了很久,他看见了一片白色,月光映在这片纯净的白色上,它又反射着月光。
不知怎的,他向白色冲去。白色原来是无边无际的白百合海,这些白百合尽己所能地绽放,将自己的内心彰显出来。它们挺直腰背,代表纯洁的长长花瓣轻微晃动,在欢迎这个不速之客。
有些花能到吴羽的腰,有些到膝盖,还有些比他还高!吴羽拨开花茎,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白百合海的中央渡步,因为他看见了中间有个人站着,纯净的花遮住了他的下半身,将月光反射到这个人的身上。
吴羽看呆了。这片一望无际的花海里,它们散发着飘飘扬扬的花粉,朦朦胧胧,像是清晨的雾气。好像是葬礼,给那个人影的葬礼,没有灵柩,没有蜡烛,没有念诗的神父也没有送葬者,但庄重又纯洁。
吴羽基本能确定这是一场梦,因为梦境往往荒谬却又符合逻辑,明天就很快忘掉了。
人影说话了:“喂,你是吴羽吗?我是吴羽。”
吴羽回答:“你是吴羽,我是什么?”等待一段时间后不见回答,于是他继续往里面走。
“你能依靠的女人,她口口声声说爱你,其实只是窥伺你身上的价值。”人影又说话了,“至于她跟你玩的主人和宠物的游戏,只是她个人的性癖罢了。”
吴羽回想了他的指甲片,打了个冷颤。
“白百合,意味着高雅,神圣,纯洁。你,或者说我,都是高傲的人,都是自卑的人……人总是矛盾的,但是矛盾往往能激发成长,让他们认知到以前的自己有多么愚蠢。”
“那个女人不能信,你能信的只有你自己。”
人影说着意义不明的话,缓缓转过身,让吴羽看清楚了他的脸——是他自己!是黑色头发的自己!是仍穿着校服的自己!
吴羽的视力分明很差,但是仍在对面的眼瞳里看清楚了自己的倒影。自己的头发被月光蒙照了,泛着银光,而脸色二者一样苍白无血色,眸子也是一样的、一样的幽深。区别只在于穿搭,吴羽身上是宽松的纯白长袖衣衫,而人影则是一身鲜血的校服。
“你是……”吴羽无法理解。
对方半个头颅在缓慢腐烂,几支白百合从破损的腹腔伸出。吴羽心道,不会吧,那个本来被认定为幻觉的被吃掉的自己在梦里出现了,就这样血淋淋的染红了圣洁的白百合!
“你杀死了我,你吃掉了我,但是我还没死!你就是我啊!”黑发的吴羽的表情突然扭曲,脸上流下眼泪。
这句话是对方喊出来的,那么撕心裂肺,那么痛彻心扉,吴羽几乎要被他的情绪感染得要哭出来了。
白百合花海突然被血海淹没了。吴羽眼前闪过自己甲片与甲床分离的画面,血肉依依不舍地拽住甲片,却被残忍分开。又闪过自己跪在女人面前的场景,两只手指缓慢往外冒血。这几个痛苦的回忆一直不断重复,重复,重复,大脑要被撕裂了!
他尖叫一声,从床上猛的坐起来。
原来是噩梦……
吴羽举起手来,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被绑上了纱布,血迹斑斑呈毛细作用渗出。
机械运作的声音响起,伽娜波茨不知道从哪边的门外蹦进来,发出毫无形象咯咯咯的笑声。“小狗,有没有想我啊?”
吴羽下意识蜷缩身体,往床铺的角落缩去,活像只受惊的野猫。他的睫毛和眼睑被眼球撑起来,又垂下去,脸上肌肉略带抽搐。他在害怕。
“行啦,别害怕。你很乖的,一直都是乖宝宝不是吗?只要听话,我什么都会给你。”
……
“研究表明,旧时代的教育方法大部分是极其愚昧的。他们作为主导者,给予爱又给予恨,让受教育者觉得绝望又美好,想要逃离又不舍得。这种矛盾的教育方法导致当时学生出现心理问题的概率很高,而教育却是愈发返祖归宗。”
“那么,您的看法是,A-327对这种方式的洗脑接受率很高是吗?”
“是的。所以我的洗脑计划便是给A-327惩罚和奖励。依照他的记忆来讲,给予适当的惩罚,在其绝望的时候再给予奖励,以此类推多实行几次,他便会对我们的命令言听计从!”
“天哪,您在培养一个哥尔摩综合症患者!”
“虽然说不人道,但是很好用啊。我之前接手的实验体在软硬洗脑的成效都很好。”
“你确定这个计划A-327在不能硬性洗脑的情况下能百分百成功吗?”
“确定。”
“那就让ai记录一下会议录像,Innovate,9月27日,g市异常研究院总部A级研究员伽娜波茨的洗脑计划,高层会议结果。”
[收到。正在记录……记录数据完成。]
……
“来,小狗,给你看点好东西。”伽娜波茨打了个响指,此时一根机械臂捧着一个透明盒子靠近了吴羽。盒子里装着一只小白鼠,它用鲜红的眼睛警惕地盯着盒子外的庞然大物,蜷缩在盒子角落,吴羽以同样的眼神看向它,蜷缩在床铺的角落。
“杀了它,吃掉它。”
“……”吴羽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伽娜波茨的眼睛,随即马上移开目光,他张着嘴,好像完全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命令,这个恐怖的女人总是让他的三观碎了又碎。
盒子打开,白鼠跑了出来。吴羽想要去避开,却看见那只懵懂的啮齿动物被伽娜波茨抓起来,塞进了他的怀里!怀里!吴羽手忙脚乱想要抓住它,但这个小家伙也惊恐地在他身上乱爬,指甲钩在皮肤上,带起微微痛楚。
我不要!我不要杀它!我不要吃它!!吴羽这辈子没杀过鸡杀过鱼,最大的也就是打死过蟑螂,更别说这种比蟑螂大几十圈的白鼠。
他突然觉得后颈一阵疼痛,往上面一摸, 发现是金属制的严丝合缝的项圈,他抬头,看向女人……女人脸上带着危险的微笑,说,这是他的抑制项圈,用来抑制他的力量。他的身体就像是皮囊内包裹着一个怪物,如果不控制,无法抑制的力量就会杀掉这只老鼠!
而现在,吴羽被抑制的力量被解封了百分之一。伽娜波茨告诉他,要学会控制,然后掐住老鼠的脖子,扭断它!然后吃掉!
吴羽没有办法思考其他关于什么抑制不抑制的问题了,他正在努力想要抓住白鼠。可是白鼠好像身上抹了油,滑溜溜的根本抓不到。
“我给你一个倒计时。三分钟,三分钟之内完不成我的命令,你就会失去无名指的指甲。”
这不是商量,而是威胁。吴羽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口水,他意识到如果违逆命令,自己就会遭到比拔去无名指指甲更残酷的惩罚。
疯女人转身从某个门离开了,取代她的是一个立体的投影,它有着乌黑长而直的秀发,比小麦略深的肤色,还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投影发出咯咯的笑声,穿过吴羽的身体,在他身边说话。
“你还剩两分钟啦。”
吴羽此时已经抓住了白鼠,他正盯着后者发愣。白鼠的眼睛鲜红,透露出恐惧的意味,在他的手里不断挣扎。吴羽甚至觉得这双小小的眼瞳里能映下自己的面孔,而这面孔必定是充满难堪麻木的。该死的,他又开始神游了,而时间只剩下了一分半。
“你为什么犹豫不决?就像这样。”投影的手覆在白鼠的脖子上,嘴里发出逼真的咔咔声,意味着生命结束。
为什么犹豫不决?为什么这么懦弱?这只是一个很小的生命,对你无关紧要;而你是一个很大的生命,能够主导小生命的生死。
吴羽对自己说。他感受到这个弱小的生命在手里扭来扭去,自己时时刻刻都能终结它。吴羽才明白主导的力量是那么的令人诱人,就好像权利一样,金钱一样。
“还有三十秒。”投影的笑容依旧,危险的气息使吴羽颤抖,可是他又是一个圣母的人,懦弱的废物。
有人在跟自己说:就这样,把它的脊椎扭断!这样就没有惩罚可以落在你身上了!
这是魔鬼的蛊惑,吴羽逐渐将大拇指按在了白鼠的脖颈上,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
二十秒。还有二十秒!
对不起。
拇指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生命就在自己的手里流逝,快得如微风般于指间滑走。而他自己好像也跟着白鼠的灵魂逝去,愣在原地,石膏雕塑似的。
白鼠的鼻子和嘴巴涌出血液,它挣扎了几下便没有了生息。
可吴羽没有时间为它哀悼了。让他惊惧的是,自己的身体貌似嗅到了血液的味道,食指和中指甲床传来瘙痒的感觉,随即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抽出似的,两根触手从指尖长了出来!
触手缠上白鼠的尸体,分成数条细细的触手,钻进了它出血的口腔和鼻腔。
分秒,不,瞬息之间,白鼠的身体干瘪下来,好像身上的血肉被吸收殆尽,只剩下骨头和毛皮。吴羽随即感到有某种力量从指尖涌入,顺着血管流到大脑。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