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羽此刻还是清醒的，只是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不足以支撑身体。
他侧身躺在地上，地面的血液似把尖刀将天地割裂。恍惚间，世界的颜色闪烁，好像是要崩坏了。
已经感觉不到左臂的存在了。
大概是眼球刚刚的凝视剥夺了力气，从而导致左臂消失。此时断口正汨汨往外渗血。
一双手拽住吴羽的小腿，将他往里面拉了拉。同时传来的是妹妹的抽泣声。
“……吴言？”
“……”
“你别哭。别哭……”
吴羽想要起身，但悲哀的发现自己连活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吴言一边哭一边把哥哥往掩体里面拽，发现太慢，她索性再爬出一点，抓着衣物继续拉。
大抵是惊吓过度，手脚的力气都没有恢复过来，她拉了半天，双手沾满血液都没能成功。
直到身旁幸免于难的几个人看不下去了，帮她将吴羽拉了回来。
吴言小心翼翼地帮助吴羽坐正，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拭他脸上的血污。
“……你怎么认出我的。”
吴言没有回答，倒是顺着这个意思反问：
“吴羽！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她一边擦，一边怒道，“为什么有两个你……”她说不下去了，显然是触及了知识盲区。
“不知道。”
“不知道？你跟疯狗一样啃着你自己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好困。好困。因为失血过多，吴羽的眼皮逐渐耷拉下来，妹妹愤怒且颤抖的声音逐渐飘远。
“……喂，喂，不许睡！看着我！”吴言急了，好像折腾玩具的孩童拽住哥哥的衣领摇晃，好让他清醒一点。
吴羽抬眸，对上的是亲妹妹的饱含泪水的双眼，其中无助恐惧悲伤愤怒交错的情绪就快要迸发出来。
分明在这个时候，自己和妹妹应当在学校里自习，或是和朋友下课打闹，或是看着窗外渐下的夕阳发呆。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沉默了一会儿，吴羽轻声问。
“如果说，我是穿越过来的你会信吗？”
吴言愣住，随后更加卖力地扯住他的领子，往自己的方向拽，让自己的亲哥哥像只弓身虾米，随后对着对方的脸怒吼：
“这个时候你还开玩笑？！我们都会死！”
糟糕，好像更加生气了。他心道。
在吴言的骂声中吴羽的意识下沉，眼前闪过一幕幕兄妹相处的画面。他这个妹妹平时对什么都很上心，是个极为聪慧的天才。她琴棋书画一点就通，本身也很努力，无论是在哪个方面的成绩都很好，不像他自己。他很懒很摆烂，缺乏信心，甚至不愿意动脑子思考东西……
他看到妹妹站在房间门口对他说：“……”明明没有声音从开合的嘴说出，他却很清楚的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见鬼，这是走马灯吧，不过比走马灯诡异多了。
暂且先用意念对话这个专有名词来代替这个诡异现象吧。他用意念“听”到的话和口型完全不同。他听到的是：哥，你要活下去啊。
……但印象里是几天前，妹妹靠在他房门用稍带悲悯的眼神问他周测成绩如何。
画面忽转，他坐到了饭桌之上，父母都在聊天，无暇顾及自己。只有吴言坐在他对面，清澈且寂静的双眸死死盯着他。
吴羽被妹妹盯得发毛，刚要发问就看到妹妹开口，但还是只做口型。他用意念得知的还是那句话：
“哥，活下去。”
他的记忆里，是前几天吃饭妹妹跟他聊关于游戏段位的问题。然后不出意外的看见身边的父母指责他们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玩游戏。
……画面再次转换。一次次，都是吴羽与吴言的相处片段，走马灯般的如梦似幻。
也是一次次，一次次的“听”到同一句话：
“活下去，不要死。”
“……活下去。”
“好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好。”
重复，重复，重复。好像他当年做的多重梦境，旋转着变换着一切，但是好像又在重复着一切。真的，意识与身体快要剥离了，情绪也不存在了，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白纸。原来死去的感觉就是这样，飘飘乎仿佛要飞走，就如一只风筝。
“好嘛。又不动了，像风筝一样飘忽不定。”
伽释伊莲坐在旋转软椅上，自暴自弃地瘫坐着。距离她发现这个生命体红点已经过去了三四五天，这几天她不眠不休与技术人员一起监视着红点的去向。
大概是红点周边全是被震成碎片的次元，祂通过时间裂缝消失又重现。不过令人吃惊的是，祂的生命体征即使虚弱的快熄灭，也没有停下过脚步。
一直在不要命地、不要命地往这个满是裂痕的死城的边界靠近。
而且很会使用这些裂痕，祂甚至能通过某个空间方面的次裂“抄近路”——即绕过危险的区块，往更安全更远的地方逃去。
祂距今打败了两只在［时停］13区的异常。
祂距离外围更近了，外围对于信号的屏蔽能力更弱，现在卫星可以拍下祂长什么样子了。
卫星传回来的录像大大吓了伽释伊莲他们一跳。因为这个目标看起来过于年轻，甚至能说是个孩子。
祂拥有男性的身体比例，骨架偏小而瘦削；满身的血污，有一部分必定是那两只异常的，另一部分可能是祂自己的——视频里祂失去了左臂。
祂的背上扛着一只异常的尸体。
多可爱勇敢的一个孩子啊！伽释伊莲想了想，她不打算占有祂了，而是想要将其当做生日礼物送给自己的妹妹。
伽娜波茨一定会喜欢的。
吴羽在一阵阵颠簸中醒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晕眩。他发现自己竟然被吴言背着，后者摇摇晃晃看着几乎要跌倒，但仍是缓慢而坚定地往前走。
“……”吴羽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身边的景象变换再变换，其速度如同白驹过隙。他感觉自己处于失重状态，简直就是和那些在暴风雨中的渔船差不多了，渔船沧海一粟风雨飘摇，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
感受到背上哥哥的动静，吴言闷闷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她已经很疲惫了。吴羽的胸口贴着吴言的脊背，能知道妹妹此时在颤抖。肌肉、骨头连着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处于很明显的快脱力的状态，毕竟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是难以背负一个快成年的男孩的体重的。
“能放我下来吗？你很累。我自己走。”
“不行。”
“为什么？”
“我说不行就不行！”天知道女生的引线在哪儿，吴言此时突然暴怒了。“我要把你背出去！！”
“去哪里？”
“去一个能活下来的地方。三分钟后，这里会变成死城。你别动！我背你出去！”吴言低吼，活像一头母狮子。
“什么死城，什么活下来，你别框我了。这里距离我昏倒的距离太远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吴言闭口不言。
吴羽见没有得到回应，他开始看向四周发呆。
周围是高大的楼房，由于地震的缘故，那些用于这些高楼的一块块玻璃板如同纸糊一般碎裂，露出里面的楼体。这很明显是新建设的区域，吴羽他们住的周边都是老城区，没有这些钢筋水泥的丛林。
他找不到路标，但是他能肯定的是在他刚刚天旋地转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在不断的改变。有山区的树林，有逼仄的城中村，还有现在的由水泥浇灌的高大怪物。
吴言最起码背着他走了几十公里！
妹妹即使体育锻炼的再好，怎么可能有足够的力气去扛着一个上百斤的家伙走这么远！
当他突然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眼前的东西突然变得虚幻起来。好像有种梦醒前的感觉，所有事物都在向自己告别。
妹妹身上衣物的质感突然变得涩手，好像是那只一辈子没剪过毛的羊。
他慌了，不想让妹妹跟自己告别，也不想让妹妹变成不剪毛的羊，于是马上制止了这个念头。
事物又变得真实起来。
吴言终于坚持不住了，她把哥哥放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下。
“逃不过的。”她小声喃喃。
吴羽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此时他奋力的收缩肌肉想要起身。
兄妹俩静静地坐在新区的某条宽大的人行道上，平滑的砖面上全是还没干掉的血液和碎肉。偌大一个现代丛林，却是一点人声也没有。
他们经历了世界末日，都死了。
不知道那几个跟着自己找掩体躲起来的家伙有没有事？又或者这里的人没有都死掉，也躲起来了？
吴羽思维发散，当然在这种状态下连集中精神都困难，更别提认真思考某些地方的合理性了。
“哥，看这个。”吴言抓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上面赫然显示着大型武器预警倒计时！
还剩下一分钟。
“这是我们没有办法逃出去的灾难。我们都要死了，你没有办法履行活下去的承诺了，哥哥。”
“什么承诺……”
“他们想用这个杀死你。但是你是死不了的，你永远活着。”吴言打断他的话，语速越来越快，再次冒出奇怪的话。
“你不是唯物主义者吗？怎么神神叨叨的……还有，你哪里来的信号？”
话音刚落，面前的妹妹突然虚幻了，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的身体冒出鲜血来，长出结块的毛发。吴羽马上明白自己说错话了，马上绞尽脑汁地想调转话题。
卫星已经能够同步传输画面了。画面里，这个孩子坐在宽阔的已经风化的人行道长砖上，好像在和身边那只异常尸体说话。
伽释伊莲对照着屏幕上的坐标，对身边的执行队队长点头。
执行队队长对着身边的收音器说道：“祂停下了。而你们还有一分钟就能到目标的坐标了。靠近祂，发射反因抑制弹，捕获祂！”
吴羽摇摇晃晃站起身，对妹妹轻声道：“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什么活下去，什么死去，什么大型武器，我也不知道我给你的承诺是什么东西。”
他抓顺了沾有干涸血块的头发，努力想挤出笑容。“你是我的妹妹，对吗？”
二者进入沉默。
［祂站起来了！！保持半径十米的距离！是否发射抑制子弹？］
以人工智能当导线，前线人员的声音很快传到了会议室中。
“不慌。看目标有没有攻击倾向！”
吴羽呆呆地看着妹妹，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即那个眼球怪物的上空——有什么东西在盘旋！
妹妹站起身，同样凝视着哥哥的失神的眼睛，缓步退后，直到自己背朝那个巨大眼球。吴羽只能转身看向妹妹的方向了。
他的瞳孔在放大。他忘记了思考，忘记了与自己斗嘴，忘记了自己。不是因为那个凝视众生的眼球，而是——
宏大的蘑菇云！！！
就像是，就像是人类的一个奇迹。
“还有三秒。”吴言突然间笑了，清脆如同银铃，声音完全不像是跑了数十甚至上百公里的样子。
“两秒。”
“一秒。”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如同巨龙出世，又像是飓风的咆哮！
巨大的热浪！金黄色的热浪！能够燃烧一切的热浪！
最新武器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中回旋着高达上千摄氏度的高温气浪，所到之处如同炼狱！
原来冲击波的速度是那么的快，仅仅几秒，那些热能和动能就摧枯拉朽般冲刺过来了。他终于明白那些死去的城市为什么焦黑而没有任何生机了。
金黄色，原本代表的是丰收，是喜悦，是热情。但是现在它却变成了死神！
“吴言！！”
吴羽大喊着扑向妹妹，可冲击波是那么的炙热，席卷的尘土是那么的浓厚，让鞋底融化粘在地上，让他的骨头和肌肉被炙烤得难以活动。
他眼睁睁的看见妹妹微笑着被死神吞噬，而他也会被吃掉，只不过是瞬息之间罢了。
［祂向我们扑过来了！申请发射！］
执行队队长马上在全息屏幕上按下同意的按键。
哦，吴羽在被死神吞食之前死掉了，因为他的左眼被飞来的红热的混凝土碎块砸穿，直接从后脑勺穿了过去！烧的足足几千度的碎片煮沸了他的脑子。
而他的心脏，脊椎也遭到了同样的待遇。
［击中了！击中目标！没有任何反抗！］
“收到。收容车！”
在失去意识前，他听见了妹妹的话。好像是冥冥之中传来的啊，悠远而轻柔。
“活下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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