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城

吴羽两眼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似陷入了永不停歇的游乐场大转盘，旋转的速度让眼前的一切破为碎块，恍恍惚惚地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他试探性地稍微挪动手臂，缓慢恢复的触觉神经系统告诉他此时躺着的地方平坦且粗糙。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无论是无尽幽深的不明囚禁地，还是布满星辰的黑暗宇宙，这些记忆就如同碎裂的玻璃四分五裂，哗啦啦地落到心灵的暗角，反射不出光来，让人再也寻找不到。

脊骨传来阵阵疼痛让吴羽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刚刚发生了什么？脑中的记忆还停留在面前路人的惨死画面，在爆炸的头颅中那颗烂泥般的眼球历历在目，就像在绽放的春华中点缀一颗带着几丝低调奢华意味的黑水晶，骇人，又显得有一丝丝病态的美感。

混乱思绪如打乱的毛线球般搅成一团，吴羽稍显迷茫。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守法好公民，他短暂的人生阅历中哪会经历这些——简单来说，就是他的大脑cpu被这发生的一切干烧了，而且烧的挺彻底。

待他重新捋顺脑中的记忆，清醒过来后，他感觉这个过程有点似曾相识……

吴羽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往常那么差劲了，也不是一整天熬夜的肾虚样，清醒后只感到自己精神百倍，美中不足的是四肢的连接处有些滞涩。

他撑起身子，手伸入领口想要寻找给他带来滞涩感的双臂根部，想象中的皮肤质感没有出现，他感受到的是一条条紧绷的不明短线和凹凸不平的如同残丘的奇怪触感。

手感有点像大型手术的缝合伤口。

这个想法从脑中蹦出的一刹那，吴羽感觉自己鸡皮疙瘩暴起，心脏猛然收缩，带动着胃部引起剧烈的不适感。

带着惊愕扒开了一边肩膀的衣物，视野的边缘竟出现了一道极其恐怖的缝合口，蜈蚣般紧缚着盘曲在手臂根部！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查看另外一边，毫不意外的——那可怖的伤口安静地匍匐在相同的位置。

“……？”

既然双臂变成了这样，那么一样滞涩的双腿大抵是差不多了。

吴羽迅速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他从以往的经验推理：他之前从未做过这种手术，而且作为这种大型伤口的缝合技术未免也太过糟糕，就像是劣质娃娃的四肢接缝，歪歪扭扭的带着几分粗糙。

而且他刚才发现额前的刘海变得枯白，拔下一根，就连毛囊也是纯净的白。看起来是彻底的白发，而且发质极差，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垂暮之年的祖父的发丝。

他现在在一处静谧的城市废墟中，周边四处都没有能反射的事物，这说明无法利用玻璃等物品来观察自身的脸庞。

证据不足，他无法确定是不是穿越到了别人的身上。

但是还未待他真正思考这个问题，另外几个问题紧跟着席卷而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的身体状况；若是再拖时间下去，会不会渴死等。

至于是不是穿越之类的，等离开这里再想吧。

吴羽无奈，起身环顾四周。周边都呈毫无生命色彩的灰色固有色，满眼皆是被风化得摇摇欲坠的高楼大厦，原先的玻璃外层不知所踪，唯有地面上大大小小或熔化或碎裂的残片提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伴随着玻璃脱落暴露的建筑基体有着部分被烧焦的痕迹，灰黑相间，中间还分布着不少的裂痕。更有甚者早已倒塌，裸露熔化的钢筋的焦黑水泥正静静地躺倒，对来者毫无反应。

啊，已经破败不堪了。

吴羽来到一处足达百丈的高楼，伸手触摸墙壁，其手指带下的灰尘以一种极慢的速度落下。

观察到这一细节，吴羽分析，这里的时间流速很慢。

而且这里可能遭到了某种火焰炙烤，就连路边常青小叶榕如此高大的身躯也化作了一滩灰黑，大概是被碳化作成了灰尘。因为时间流速，就连风也几乎停滞下来，那些曾承载绿化的花坛内的土壤硬化萎缩，所以就连轻如鸿毛的碳化碎块也深深嵌入裂纹，毫不动摇。

即使有吴羽他自己一个不稳定因素的干扰，这里内部的时间运转也未有多大变化。

“有人吗……”

回荡的声浪带动灰尘缓慢移动。

走出这栋高耸入云的巨物，吴羽又走了一段时间，发现这里除了时间流速慢之外毫无其他特点。只有被风化得几乎看不出字样的路牌告知他这里仍旧是光泽市，而且没有一丝生命存在过的痕迹。

这让他想起曾经的贝爷野外生存——不，不，这里是废土的光泽市废墟，就连最基本的水源和工具都没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死。

焦虑，不安，和缺失目标的无助在吴羽的每一步中渐渐加深，如暴雪般覆盖了刚醒来的好心情。

由于过于孤独，他早在幼时就在脑中构建了两个自己对话，一个冷静，一个喜剧担当，以此度过无聊的时光。在按照路牌所标注的方向，和脑中二人的讨论下，吴羽决定选择向北方走……

不行，这样迟早会被渴死。不知道走了多久，脑中的其中一个吴羽卡通形象对自己说道。

我还不想死呃呃啊啊——另外一个吴羽撒泼滚打。

闭嘴，吵死了混蛋！

吴羽外表看似平静，实际上内心早已因为不安和无助席卷。眼镜早在醒来时就不知去向，而且现在的视力比当前下降了不少，只能看见远处模糊的色块，无法观测到细节。

脑中的小剧场仍在继续：

已经隐隐出现口渴的状况了，离死亡又近了一步呢。很好，很好。

好个屁啊赶紧想想办法啊！！！口渴而死会很狼狈的——快死的时候因为缺水黏液就会塞满整张嘴，嘴巴会发出怪异的声音……光是想想就很可怕啊——

够了，先闭嘴。我看见了一些生物留下的痕迹。

吴羽走向一处已经倒塌了的大片废墟中，手脚并用爬上去，伸手去触碰方才从未见过的血迹。血迹周边分布着一些抓痕，呈断断续续的直线向这高达四米的废墟顶端，就像是即将断裂的红宝石珠串，带着几分诡异。

他顺着这早已干涸的血迹向上爬去，漫无目的地寻找。在滑下去三四次后，终于爬到了顶端，但血迹仍歪歪扭扭的延伸至下方。

吴羽此时的膝盖已经破了皮，小腿肌肉隐隐有些酸痛，而身上原本的校服也被粗糙的水泥或钢筋断面划得有些破烂了。但是他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远方——

只见模糊重影的远方没有分毫的灰色，而是一闪一闪的几抹绿色。若不是吴羽爬上了这处废墟，绕道而行的他估计根本发现不了这个呈加速显现世界的色块。

跟他所处的时间慢速区块不同，他所处废墟不远的建筑仿佛被切割的豆腐一般，半边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时间流速极快而且仍处于循环的奇异区块，在这整齐的分割线后全部事物在加速的时间内生长、风化、消失。

先是死城的一部分，再是出现了一些雪花屏状的裂缝，其中出现的生物仅在几秒内便死亡化为一滩泥土，然后快速长出说不出品种的植物，随后再次凋亡。

一代代更迭，就像是生物圈的演变历史循环再循环一般，最终死城被绿色吞噬，绿色再次变成死城。

吴羽用毕生的语言，也不能描述这种奇异的现象。

可待他看的出了神时，突然听到了另外不属于他的粗重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