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我靠在榻上轻晃着腿,饶有兴致的看着画本子,随意一翻页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不是吧...这两句诗还能放在一起啊”
“唰——”
“啧...肖澈野,你怎么又躲在这?他们寨子里的人都催债催到我那了,说是你还欠他们三千文,你倒是还啊”
满脸无奈的雀哲靠在门缝处,似乎是怕随时冲进去的一众人
我蹭的一下起来,还涨价???!!!
“我不都把六千文还了么?不能还要涨利息吧?啊啊啊啊啊啊,早知道就不借他们的钱去买酒了...”
将身上翻了一通,唯一值钱的便是那枚印着浅浅纹路的玉佩了,我沉默了一会,还是开了口
“雀哲,你一会还是把我扔出去抵债吧,我啊,算是一时半会凑不出钱——”
还没等我说完,房顶传来一阵阵窸窣声响,不过片刻,上面砸下个人来
那人一身黑衣,却不难看出身上的皮开肉绽
我楞楞的看着破个大洞的屋顶,一言不发,似是平静得很,要不是后来雀哲说,看见我当时气到憋得通红像要炸了的脸,差点就信了
“呃那个...我就先走了哈”
然而,我一记眼刀过去,雀哲便就不敢动了
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死了吧?”
“...不知道啊”
我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没、死”
我曾说过,无论见到的人高低贵贱,有仇无仇,都要救,哪怕是救了之后报官抓走也要救
“雀哲,药箱”
“哦好”
简单检查了下,嚯,伤势可非同小可,治起来...怎么也要三千钱
“妈的...都是盯着玉佩来的么?”
我这玉佩,正正好好三千文
还债够的,救人也够的
虽然我真的真的很讨厌地上这个家伙
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也只能认栽
“哎...哪天给我找个算命先生,求个好运符什么的”
本是随意唠叨一句,谁知雀哲当了真,真去为我求得一符,买都买了,那就戴着吧
于是,换衣,疗伤,包扎一气呵成
我随意摘掉他脸上的黑布,瞧了一眼,竟不自觉后退几步,耳根都有些红了
世上竟有如此貌美之人么?
若不是我为他疗伤,还真以为他是个女子
......
等他醒来,已是两天后了
当时我正在泡纱布,打算为他湿敷,却不成一把寒剑贴近我
如深秋般的凉,彻骨之寒
我却丝毫不惧,没过一会,那剑就摔在了地上
“我在喂你的药里下了软骨散,呵,就这点伎俩啊?”
“...无耻!”
我差点没被这句话气得栽倒在地
“我无耻?你知不知道吊你这条命,我当了母亲死前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啊”
“现在倒好,你是恢复得差不多了,留我一个人收拾这些烂摊子?”
“......”
一时间屋内静谧的可怕,只剩下中药闷煮的声音与满室的苦香味
“...我叫季倾煜,小字阿满”
他还是没有道歉,没头没尾的说了自己的名字
他以为他是大罗金仙,提了他的名字别人就会畏惧害怕?
搞笑
怕不是个傻子来的
他把手缓缓伸向衣兜中,拿出来个起码有半个拳头大的...金子???!!!
就放在我手上了?
“只是这几日恐怕要多叨扰先生了”
“嗯嗯嗯!你放心”
我确实是个妥妥的财迷
幼时,我被父亲以两个白面馒头卖到了边疆充当将士,还是当时的将军仁善把我带到了医馆,说是让我学学手艺
就这样,我平安长大,但实在时运不济
不是出门就下雨,就是治病被医闹
哎,悲哀哦
更别说眼前这个叫季倾煜的人了
不过嘛...
我掂了掂手中的金子,用牙咬了下
真金?!
这小子还真舍得
于是,他便就这么住了下来
有事偶尔帮我洗洗衣,晒晒药材什么的
出现意外时正巧是除夕夜
我只不过出门片刻,回来便闻见呛人的血腥味
“季倾煜?季倾煜?!”
找到他时,他已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
我头疼到爆炸
就他这个受伤速度,十块金子也不够造的
报怨归报怨,人也还是要救
他也的确命大的很,活了下来,此后,他似乎彻底信任我了
“先生,算命先生说我活不过二十二岁,可我今年就二十一了,呵,您也不必吊着我这条烂命,钱我会给您的”
“就你这受伤速度,明天死了也不足为奇!”
我不知为何愠怒起来,哪有人这么作践自己的
一个杀手,本该高大魁梧,可他这魁梧暂且不说,单论比我矮了这么多的个头...是要暗暗割人家脚筋么?
一个杀手,本该对吃食无多讲究,甚至为了方便食生肉也不足为过
可他却不吃这不吃那
牛乳不喝,芹菜不食,蒜末不食...
要不是看在那黄金的面子上,我早就一盆饭扣上去了...
罢了罢了,我忍让些就是了
他的确冷清,的确符合我对杀手的刻板印象
无情无义,效忠上面的主子,亲父亲母都杀得
可是...当真如此么?
心狠手辣的是季倾煜,放风筝会笑的是阿满
杀人如麻的是季倾煜,做菜糊了会暗暗报怨的是阿满
冷面冷心的是季倾煜,喜欢作画又常在作画时弄一脸墨的是阿满
似乎季倾煜只是一个躯壳,阿满才是真实的他,那个最纯真的少年
养伤的这几日,他好了我是最知道的
我们二人都明白这伤势已不至于让他留宿了,
可奇怪的...我们谁都没有提
我把他常穿的黑衣换成白衣,束发换成散发,戴了些小饰品
他美眸浮着层浅淡的微光,逆着光,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楚,更衬得他嘴唇嫣红,如春色
心脏莫名一紧,强压下那种怪异的感觉,看着他
嗯,果真有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感觉了
“这些钱都够你花到下辈子了,算命先生说你活不过二十二岁,为什么非要做杀手?”
“因为正义”
“?”
“很幼稚吧,的确,我说出这话的时候连父母都笑我是个傻子,毫不犹豫将我扔出京城,任我孤苦飘零”
在他的陈述里,他父亲是个高官,却对正义二字嗤之以鼻,甚至...厌恶
“...没有,我只是觉得意外”
“很意外么?”
“嗯,大多数杀手不都是为了钱或仇怨么?”
“或许吧,但我的确是为了那份少年意气”
“...”
他很喜欢熬夜,我便随意做了个小玩意,到子时就会因机关敲到下面的铜鼓,很尖的一声
......
时间如梭,转眼间又是一年
我们二人坐在房顶,又是相顾无言
“嘭!”
烟花炸响,他似是被惊到,吓得颤了颤,竟躲到了我怀里
我愣了一瞬,手缓缓回抱住
挂了片刻,二人才忽觉如此于理不合,慌忙起身
又是无言
烟花在他身后绽开,我似乎看见了他因害羞而红透了的脸
当真是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依旧为了他口中的正义而做杀手
哪怕他腰缠万贯,哪怕他不至于为了钱权出生入死
我不信算命这一说,更何况是生死这种本该由医者定论的大事
可若这件事关乎他...
我没敢细想,只是默默把五日一次的把脉改成一日一次
他身体康健,并无大碍,索性我也放下心来
又是一年冬,原来已是又一年了
原来,他已二十二岁了
他靠在小窗旁,长发因寒风吹的结了霜,手上捧着汤婆子,大袄也穿着
他说
“温暖虽好,却太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这些东西早就超了那块金子,可我却没有一丝一毫想提起的意思
就这般,也是极好的
我总是不自觉的描摹他的眉眼,当真是一笔一划刻在我心上
谁知意外突然的紧,他说他有仇未报,报仇后就再也不掺和那些江湖事,好好与我过这隐居山林的生活
我与他都明白这句话的分量是极重的
我终究点头了
“那你今年一定要回来,好不好?”
“好”
此后,他便日日入我梦中,却始终若即若离,如缥缈的纱,抓不到,忘不掉
我这心就提着,直到今年的最后一天
我真信了他口中那道士的话
“嘎吱————”
木门被推开,季倾煜面色苍白的进了门
“——”
脑中闪过一阵阵嗡鸣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我连忙去扶他,什么也没想的扶他进了屋
我似乎忘了什么...
手缓缓抬起,映入眼帘尽是血色
我从未想过我行医一辈子,还会怕血
那伤处深可见骨,皮肉翻开,想来是极疼的
“我、我去找药”
他不容置喙的拉住了我
“别走...”
“我的身体我又怎会不知...”
“不、你挺住,只要过了今日...对,过了今日就好”
他摇头
我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别、求你、求你了”
什么千年人参,万年雪莲我都拿了出来
只要能吊住他的命,吊住他的命就好了...
我几乎是催眠着自己,手都到不成样都不自知
“呕呃...”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终于再坚持不住,载到在地上
他招了招手,我本以为他会说什么,连忙扑过去
——
是个吻,在脸颊,还没来得及掰过我脸的吻
看着他无力垂落的手,我终于崩溃了
“嗡——”
几乎穿透我耳膜的一声嗡鸣
终成了我一世的噩梦
包着符纸的福袋系的结开了,一张刻意没卷好的纸掉了下来,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当真像他手垂下来的模样
上面写着字,看完后,我却恨不得以头抢地
“贫道本不该掺和你二人的因果,只是实在不忍之举,此符意义便是透支后来的气运,或者直截了当说,未来你经历的大悲之事,都因此符,何时发现,便是你的造化”
心脏痛到不知如何言语,原来,世间当真真有一夜白发
季倾煜,你说,世间还有比我倒霉之人么?
下一世,可怜可怜我,爱的再张扬些
不要像风一样,我抓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