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下一世的我会说话，那第一句一定是
“我爱你”
我不知道我的出身，不知道我的父母，甚至连说话都是奢望
从小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后来诏国覆灭，我再无遮风避雨之所
后又被抓去当苦力，一日少不了几次打骂
又因哑巴少不了被针对、欺负、发泄怒意
起心逃跑那日，还是因为那男人被官兵好一顿打心里不快，竟想到了那种...欺辱我的法子
只记得那日下了大雪，我光着脚逃了出去，寒风如刀仿佛要将我割开一般，手脚几乎无了知觉
我当时想，我是个哑巴，就算有人路过也不会注意到我，今日定会死在这了
可我想活下去，于是，一步一步...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直到眼前的一丝丝光亮消失，我一头栽了下去
醒来时，竟发现在一军帐，眼前的人似是将军，听见动静后敏锐醒来
只记得，他皮肤黝黑，脸上有道贯穿眉骨的疤，左脸的铁制面具挡住他小半张脸，衬得他那张脸更如地狱罗刹
“呃！”
我难免惊叫一声，吓得往后缩去
他却蹙眉，一把抓过我的腿，向地上拖去
“你说哪国细作，竟敢公然挑衅我戚国”
我这才知晓，原来这是意外卷入诏国大战的戚国
我竟已走了如此之远，当真是想都未想过
想到赵姨王叔他们教我的那些字与简单的手语，便笔画了起来
他却更为不悦
“说话啊！”
他很凶，说话的声音极大，又是吓得我一颤
我摇头，指了指嗓子，张口发出嘶哑难听的音节，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我是个哑巴，便又有了片刻的放心
是了，任那个国家也不会傻到派个哑巴来打探敌情，更何况...是个胆小如鼠只想活下去的哑巴
他轻声开口
“周讳”
如此，我就被当成个小玩意养着了
于是，我在宣纸上写下了我的名字
乐安
愿一世笑颜，平平安安
我偶尔侍弄花草，让这军帐变得鲜活
又偶尔习文断字，长些见识
自相处下来，我才发他极容易害羞
害羞？还真是想不到
那日是军帐内，我在浇花
“这是什么花？”
他这几日闲来无事学了不少手语，好歹可以沟通些
【忘忧草】
他点了点头，我们二人同时转身该浇花的浇花，该练兵的练兵
谁想我鬼使神差，想到前几日学了做菜，想问周讳吃什么，向前走了两步，谁知他也站定转身
鼻息近在咫尺，甚至都能感受到他那面具的寒凉
却没想到，他耳根竟红透了...
看着他跑出帐外，不禁感叹
果真是腿长，走起来比我跑都快些
其实我很好奇，他面具底下究竟是什么
可我这般胆小的人，被戾气伤了都要委屈些时日，又怎么可能找死的去戳他的底线
罢了，想想就是，我可真不敢触霉头
慢慢的，我与他熟络起来，更是到了同桌吃饭的地步
实在的，我幼时吃的好东西实在不多，虽得大家好心相助，但到了饥荒时，个个都自身不保，我也就日日出门寻一圈，若是实在找不到什么果子，就只能干啃树皮了
记得最严重那年，啃树皮都轮不到我，险些饿死
看到桌前那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更是少不得狼吞虎咽，将嘴塞的鼓鼓囊囊
见此，他轻声笑了
“你这副模样，当真像个屯粮的小仓鼠”
...仓鼠？那东西不就是耗子...
果然，他在敲打我
虽到了同桌吃饭的地步，但还是觉得我就是个卑微的老鼠...
实在不是我多想，我们村子里骂人都是这样，说谁尖嘴猴腮的像个老鼠
于是...我实在没忍住，边咬白菜边嗡嗡的哭
哑巴的哭声实在说不上好听，更像个偷米吃的鼠崽...
“嗯？”
他抬眸，正巧碰上我慌忙擦泪
实在不敢让这位煞神看见，谁知他眼见得很，一下就看见我那通红的眼
“咣当——”
是碗筷被随意扔在桌上的声响
刹那间，我仿佛回到了那人间炼狱
耳边男人恶心的笑，与落在身上的鞭，大多都发生在午后
而这些的前奏，都是那一声
“咣当——”
我不禁向后退去，却绊倒了椅子，摔在地上，
腰被重重一击，痛的我脸色闷到发红，却依旧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想来是很滑稽的吧
可那时候，当真是无尽噩梦
他好似被吓了一跳，伸手不知要作甚
【别打我，求你】
我几乎要缩到角落，胡乱笔画着
于是，我就见到了这一幕
他的手将伸不伸，就那样望着我，两人沉默，很是尴尬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叫你】
罕见的，他并没有说话，而是一点一点比给我看
此后，环境恶劣的军营竟一只老鼠也没出现
夏，原淇二十一年三月
那日我好不容易早起，推开门，正看见他晨练
他将衣物绑在腹处，劲瘦的腰身却满是伤痕，几乎没有几块好肉
我还没说什么，他却红了脸，慌忙将衣物套上，轻咳两声
【你要练剑么？】
我点了点头
于是，他握着我的手，挥出一道道剑法
“你要学会自保”
有时他处理军务时，我会不自禁抚上他眉骨的疤
他愣怔片刻，又主动伸过脑袋，任我摸他
这的确是我没想到的
【你还疼吗？】
周讳摇头
【早不痛了，只是身上的伤在阴雨天时常会痛痒】
那日我与他的手下打牌，不禁喝了些酒，只是那酒着实烈，几口下肚就有些醉了
于是，我作死的，将手伸向了他的面具
他未料到我行事毫无章法，没有任何防备
“吧嗒——”
面具掉了下来，而那下面，是被重度灼伤的左脸
我却没怕，借着酒劲，不知怎么想的...亲了上去
真是感叹我喝醉了的胆子
周讳只是扶住我，闻到了我一身酒气
他知晓我是醉了，便没有用手语
“乐安，你醉——”
我抬头，正巧碰他低头
于是，阴差阳错的...将错就错
醒来时，我吓得不轻，想爬下床，却如当初一样，被拉着腿拽了回去
他缓缓将榻边的一件外袍披在我身上
“外衣都不穿就想跑么？”
“再陪我一会...”
再起来已是午时，腰酸背痛实在难受得很
可我对他究竟是如何想，我们...做了那种事
可又或是他出征多年火气大了些...
脑袋几乎要乱成浆糊，就见他从外走进来，端着一碗粥
“乐安，饿了吧，下人们新熬的皮蛋瘦肉粥，想来你会喜欢”
知道我吃完，都没有勇气去问那问题
他依旧对我好，更是喜欢搂着我小歇一会
有什么好的第一时间想到我，面具更是随我怎么玩
于是作为回报，我设计了一图纸，让人用铁又制了一新面具
比原来那精致的多，倒是让他爱不释手
可我依旧说不清我对他的情感
【没关系，我会等你，亦或护你一世】
他送了我一个荷包，手上被扎了不少口子，绣的是...两个鸭子么？
直到战争又起，他受了极重的伤，军医说他或许撑不过的那一刻...
我慌了
可无人能看懂我的手语，一个人也没有
说实话，我恨，我恨我说不出话，恨我这嗓子
没想到的是，我哭到声嘶力竭的那一刻，竟吐出几字，嘶哑难听
“求你们...救救他”
或是上天垂怜，亦或上天罚我如此不懂珍惜
他被救了回来，却因不明原因总是会失忆
而失忆的时间...不一定
于是啊，我一遍遍的与他“初见”
他亦一遍遍的学手语
我们一遍遍再次相爱，却总会在那句
“我爱你”而终止
于是我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一次又一次拿到他那跟两个鸭子没区别的荷包，而哭笑不得
说实话，听到一次次的“你是谁？”“不说话，哑巴？”
我都有种难以言喻的痛心
曾经起哄我们二人的将士，一个个都劝我
“将军如今已然失忆，恢复记忆又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也请乐公子放过我们将军吧，本来这断袖之癖就人人不待见，您日日缠着将军，对您名声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名声？
我又在乎什么名声呢？
小将士不知叫什么名字，说的话尊敬，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嘲讽戏弄
我却听进了心
是了，他...从来都不需要一个没权没势的孤儿
再后来，戚国大捷，他成了位高权重的定远侯，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他带来权利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孤儿或一个哑巴
皇帝赐婚，喜结连理
听传闻，那女子也是被迫，二人并不相爱，可却是钱权最好的结合，二人都无异议，便定了九月初九的日子
九月初九么...那是我逃出来的日子，亦是我们初见之日
罢了，罢了
——————
九月初九当日，锣鼓喧天，满地的雪被红色覆盖
远看...却像血
这场婚姻，无一人欢喜
他们二人进宫时，正巧碰上一场戏
唱的是《霸王别姬》
可那“虞姬”却不发一言
“不说话，哑巴？”
台上的“虞姬”似听到这话，正巧唱到了
“田园将芜胡不归，虞姬，你可有悔？”
所有人都以为那“虞姬”不会说话
谁知他声音嘶哑的开了口
“妾随大王，生死无悔”
那剑被抽出，随着自刎结束，宫女太监被吓得跑了大半
那剑，是真的
死，也是真的
他真成了“虞姬”血溅当场，死的凄凉
那戏服被血染了大半，他却还没死透
皇帝饶有兴致开了口
“怕甚？这是朕新研究的戏，求的就是真，定远侯觉得如何？”
周讳并未说话
而“虞姬”的眼...看向台下的周讳，可周讳却是愣了
毫无缘由的，落了泪
他明明不认识他，为何会落泪呢？
等擦了泪，他抬眼，正巧碰上“虞姬”开了口
无声，他却看懂了口型
【我爱你】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