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呵。”关月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把胳膊搭在她身上:“胆子太小了,头回直面异灾狂潮被吓到了。”
她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会说话的死傀我先前倒是也遇到过,让我吃了点亏。它们在学习,不仅是死傀,越来越多的异变体展现出了低级的智能,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就像是有人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朔边脸色阴沉,沉默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会不会和当年那件事有关。”关月嗓音幽幽的,微微扬起下颌,直视着朔边的眼睛。
“或许吧,但愿我们打开的不是地狱大门。”
朔边转身,将右手搭在猎刀刀柄上:“异灾狂潮才刚刚开始,我们就已经被迫退守到这儿了,哼,做好背水一战的觉悟吧,否则这里会是所有人的坟墓。”
他转身离开,关月冷笑一声:“十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朔边没应,走进了人群。
江枫很感激关月没把自己的状况说出去,她怕死,准确来说是没有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
脸上僵硬麻木,那似乎不是脸皮,而是是一张面具。她不停地试着做些表情,但自己那张脸就是僵僵的,连嘴角抽动两下都那么勉强。
“有遗言尽快交代吧,过会就该说不出话了。”关月语气轻下来。
江枫摇了摇头:“不用了……”
短短三个字她说得有些生涩,因为舌头已经僵了,她阖上眼睛不想再说话,求生欲一点点被无力感抽干。
“是没什么好说的。听到了吗,那些东西在砸门,门撑不了多久。”关月拄着刀,用手指轻轻推出一寸刀锋:
“这里大部分人都走不了,卡车会被人挤满,甚至容不下放物资的地方。走的人也未必能活,外面的异灾狂潮会越来越危险,逃出去的人也无处可去。”关月低声笑着,将刀锋一寸寸推出,又松手让它落回鞘里。
不远处的铁门外传来异变体的嘶吼,门被砸得砰砰作响。
有人往门口堆着东西企图拖延时间,也有人拼命地往车上挤,朔边等人在尽力维持秩序,作为基地的首领,他甚至还没上车。
“你……不走吗?”江枫把头抬起来,眼角挂着泪痕,深黑的瞳孔里映着女人淡然的脸。
她反正是没有活路了,但关月不一样,她那么强的实力,想活下去应该是有希望的吧。
“走?往上挤吗?算了吧,看他们折腾好了。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为了上车开枪,朔边在纪律秩序的管理上做得还挺出色。”关月扯了扯嘴角算是对那人的赞许。
“求求你了,让我上去吧,我怀孕了……”一个女人跪在卡车边,哀求着手足无措的沈黎。
“可……可车上已经满了,让你上去就要把一个人赶下来,我没有这个权利。”沈黎慌忙弯腰想扶她,可女人就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沈黎无奈地看向身旁的朔边,后者皱着眉头,走过来托起女人沉声问她:“你丈夫呢?”
“他是护卫队的,我没找到他……我不知道……”女人声音哑哑得,捂着脸。
“我也没这个权利赶人下来替你,车上的人都想活下去,没人能剥夺他们生存的机会,我是首领,不是独裁者,所以我不能把你送上卡车,但我能让你上我的装甲车。”
朔边斜了眼身边的短发女生:“沈黎,把她带上去,我带人把车库门打开,掩护你们撤退。”
“朔边先生,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沈黎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有机会上车而感到安慰。
“这里需要有人指挥抵抗,为你们争取时间。”朔边目光镇定严肃。
“你不能留下来,要留也是我留。你是营地的首领,我死不要紧,只要你活着我们的旗帜就不会倒下。”沈黎罕见的抗命了,眼里带着水光去夺朔边的枪。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有后手不用为我担心,作为营地的次级裁决者,你的大局观呢?”
“可是……”沈黎还想说什么,伴着一声巨响,堆在门口的障碍全部被掀飞,异变体冲了进来!
“支援小队打开车库门,一部阻击大门,二部随我掩护卡车撤离!”朔边眸光一寒。
那个孕妇早已钻进装甲车,朔边有些粗暴的把沈黎推了进去,重重摔上车门。
“哼,这种数量的异变体,真是好久没见了。”望着从门口涌出的大量异变体,关月又露出了江枫熟悉的那种冷笑,“你的枪还剩多少子弹?”
“一颗。”江枫说。
“最后一颗子弹,我一般都是留给自己的。”关月站了起来。
“你……经常对自己开枪吗?”江枫对她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没有,这是我为自己设想的结局。如果哪天我要是死了,只会是自我了断,能杀了我的只有我自己。”关月扶墨镜。
装甲车碾压着异变体的躯体冲出车库,随后是两辆载满人的卡车。
两侧企图拦截的异变体被朔边等人火力牵制,一时无法逼近。
车队顺利突破被重重围住的车库,驶出视线范围。
有部分异变体去追那三辆车了,更多的通过打开的通道涌入地下工事。
有限的火力面对从前后两个方向的夹击,完全起不了作用,地下工事很快就变成一座血腥的屠宰场。
江枫永远忘不了这一天,这一天她身临地狱。
惨叫声,哀嚎声,枪声,咒骂声连成一片。
摇曳的烛火被打翻,煤油灯摔在地上,昏暗的火光照不亮黑暗的地狱,只能照亮地上一摊肮脏的血,还有凌乱的脚印。
这是一场注定没有援军的抵抗,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手无寸铁的拾荒者,竭力奋战的士兵,怯懦逃避的弱者,失去理智的暴徒……所有人面临命定的死境,都用不同的声音发出相同的怒吼。
高尚者与卑微者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利己者与无私者被同一只黑蝶赠予仁慈的死亡……
娇美的鲜花与平凡的野草一同腐烂……
结怨已久的仇人放下彼此的成见平静走入夜晚……
那三辆车上的人,并没能等到下一个日出,只有冷漠的风沙代替死神轻吻他们满是齿痕的尸骨。
名为异灾狂潮的厄难继续推进,这座幸存者聚集的基地不过是湮没在死亡阴影下的沧海一粟。
奇迹没有到来,无人生还。
武装力量很快被吞没,朔边为了保护一个小女孩受了重伤,被异变体压在地上噬咬。
关月并没有如她所说,将最后一枚子弹留给自己,而是站在江枫身前坚守了17分钟,直到那把刀被折断。
粗壮的骨刺穿透了她的身体,临死的最后一刻,她居然笑着,像是在嘲讽这个毫无希望可言的世界。
江枫比她多活了零点几秒,那根骨刺穿透关月的身体后刺穿了她的心脏,将两人串在一起,送入一张巨大的口中。
骨骼被嚼碎,她与她的血肉交融在一起。
无人生还,本该如此……
身躯猛的一震,江枫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苍黄色的帐篷顶。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脏疯狂地跳动。
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她坐起来,脑袋一阵恍惚。
她记得她刚刚是死了。
还是说刚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如果是梦,为什么会那样真实?
江枫环顾四周,这是她和关月的帐篷。
关月仍躺在那里还没醒,和她记忆里一样。
江枫去摇她,那人没有反应。
她鼓起勇气猛地甩给她一记耳光,用力之猛让她手都麻了,在她想抽第二下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关月抿紧了唇角,用力把江枫推到一边,然后扶正了被抽歪的墨镜。
“对不起……我……我……”江枫语无伦次。
“发生什么事了?我不信无缘无故你敢抽我。”关月神色不善地捂着脸。
在关月疑惑的表情下,江枫把梦里的所有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那可能不是梦,而是一次梦魇,类似从不洁者手下逃生的后遗症。”关月若有所思。
“可真的不像梦呀,那感觉太真实了,做梦会梦到不知道的事情吗?我之前没遇到过葬生蝶呀。”江枫辩解。
“我没说那是梦,现在不说这个,我们去找朔边。”关月说。
现在应该是午间,离太阳落下还有很长时间。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正烤着火,那是在准备分午餐。
问了些人,两人在一个两层高的小楼里找到了朔边。
得知她们的来意,灰发的首领正襟危坐,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营地里是有一个地下避难所,我的助手也确实叫沈黎,今早也的确派出过侦查小队。”他顿了顿,抬眸看江枫,鹰隼般锐利的眼神让人本能地胆怯。
“但是你得给我更直接的证据,否则我很难下令让大家放弃营地撤离,方圆一百多公里没有可以安置那么多人的地方。”他说。
“那总要做些什么呀,不然什么都不做,然后大家一起死吗?”江枫有些着急。
直到此刻,地下工事里那场血腥的屠杀仍历历在目,她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一个个死在眼前的人。
她求助般的看向身边的关月,后者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没必要那么麻烦。”关月开口。
在两人错愕的目光下,她抬起头:“它们是冲我来的,我走就好。”
江枫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她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没有人接话,室内陷入短暂而诡异的沉默。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朔边哼了一声,眸光冷了几分。
“搁你们眼里,我不一直是带来灾祸的灾星吗?我这叫,有自知之明。”
关月毫不在意地甩了甩长发,目光落在身边的江枫身上。
江枫有些犹豫地开口:“所以,你是打算一个人走?”
“本来我就没打算在这待多久,我好像跟你提过,有东西在追我。”
江枫回忆起聚居地的那个夜晚,那人戴着墨镜靠在机车上,把玩着唇膏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些怅然。
关月确实说了有东西在追她而且靠得太近了,否则她们也不会连夜赶路。
江枫起初以为她说的是那个叫不洁者的怪物,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样。
“追你的是什么?”江枫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我哪知道?”关月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