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失在一片荒境里。
这里是浓雾弥漫的地狱,封锁着她心中的野兽,与她瞳孔中的恶鬼。
关月缓步在这片灰烬堆积的原野上,黑色的发上落满飞灰。浓雾中隐约有巨大的阴影,那是数不清的巍峨的巨型石碑。
锁链缠绕在其上,连接着这些歪歪扭扭古老肮脏的墓石。这些通天的高大墓碑上镌刻着太古的诅咒与历史,深痕中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她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曾到过此处的人,无论逃往何方,终能重归此处。
这里是走不出的梦魇,与她做伴的唯有这些墓碑。
石碑散发着温度,它们是活的,封存着古老生物的血肉。它们渴望新鲜的血食,但隔着深灰色的石头,它们吃不到。
它们蠕动着,低语着,永远死不了,也永远出不去。这是一份漫长的死刑,漫长到没有终点。
关月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
等意识从这个囚笼里挣脱,外界可能只过了一秒,也可能是一天。
这不是她第一次坠入深渊,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隐约的,她感觉到手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温暖,好像有人在握着她的手。
感知的出现意味着她的意识正在逐渐脱离噩梦。
这份进程似乎比以往快一些,没有等太久,她的视线就陷入一片黑暗。
随后,她醒了。
视野里是昏暗的地下室。
很多人聚在一起,提着灯。
短发的女生站在一个箱子上,在号召群众不要惊慌,保持秩序。
关月坐直了,身旁的江枫眸中一喜:“你醒了。”
“嗯。”她扫了眼四周的情况,心中大概有数了,“异变体袭击?”
江枫点头:“而且是异灾狂潮。”
心脏的跳动停滞了一瞬。
关月推了下墨镜,松开江枫的手去抓她腿上横着的刀,显然是要出去。
“你……没事吧。”江枫不放心她。
“我好得很。拿上枪和包,跟我上去。”关月检查了武器弹药,迈步就要走。
“诶?外面很危险,我们上去干嘛,他们过会就要撤下来了。”江枫去拉她。
“朔边守不住的,他甚至没法拖延时间。这里人多乱起来很麻烦,有可能谁都走不了。我的车在上面,不想死就跟我走。”关月低语。
江枫看着那人拨开人群往上走,只好咬着牙跟上去。比起相信沈黎的话,她更倾向于信任这个戴墨镜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那些异变体迟早攻下来,避难所的车不够那么多人离开,他们会抢车?”江枫边走边轻声问。
“差不多,异灾狂潮开始多久了?”
“半个小时?”江枫不太确定。
“哼,只能试试了。”关月率先冲出地下室。
江枫也赶忙追上,脑袋一探出来就闭上了眼睛——外面风沙太大了。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还有腐臭味,能见度低得可怜。
关月站在那等她,两人一起顶着狂风朝大门方向走,她把机车停在门口了。
风沙里走出一个人,满身是血,面无表情。
“说句话。”关月抬枪指着他大步向前。
对方沉默着继续靠近。
“砰——”子弹命中他的眉心,击碎了他的脑袋,墨绿色的汁液四溅。
江枫看得胆战心惊,还没问关月就解释了。
“死傀,它们会模仿被杀者的样貌,但不会说话。”
如果已经有异变体被放进来了,那朔边那里怕是被攻破了。
关月皱着眉头,继续往前走。
巨大的白色异变体猛地跃入视野,像是一头狼,还没落地就被关月一枪爆头。
又有两只从不同的方向过来,江枫才刚举起枪关月就顺手送它们上了西天。
“太慢了,这样你活不下去的。”关月回头看她,往左轮里装子弹。
她这次没笑,江枫隐约觉得这是事态脱离她掌控的表现。
又有东西从风沙里跑出,江枫瞄准那东西,发现那是朔边,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我不是让你们待在下面吗?”
朔边皱着眉头,猛地挥动猎刀,劈开一头从侧面袭击的异变体,随后朝她们跑过来。
“门守不住了,你是打算骑机车走?”朔边看见她们都背着包,“现在出去跟送死没区别,外面除了有蚀骨兽和死傀,还有葬生蝶,别惦记你那摩托了,先退到工事里去。”
又有异变体从门口冲来,朔边一行人一边射击一边后撤,但异变体太多,甚至还有空中目标。
江枫只看见关月拔刀,随后感觉有东西砸在自己脑袋上,那是一头被切成两半的双翼怪鸟。
那怪鸟体型巨大,翼展有三米左右,如果不是她江枫毫不怀疑自己会被那东西带飞。
她握着那只银色手枪,不知道朝哪里开枪。
视野内每出现一个异变体,就有人率先将它解决,根本轮不到江枫动手。
但异变体的数量正在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都有,想来是铁丝网也被撕开了。
这些东西并不只从大门进攻,它们似乎还有一定灵智。
他们被围困在原地,所有人都背靠背站在一起避免腹背受敌,各自抵御不同方向的袭击。
耳畔只有枪声和异变体瘆人的啸叫,各种凄厉的声音此起彼伏。
危险狰狞的丑恶生物潮水般涌来,朝他们汇聚,像是海浪冲击礁石。
这根本就不是几个人能应付的来的东西,他们耗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必须想办法突围。
江枫感觉脸上有些痒,但没多管,她只以为是被风吹乱的头发,直到关月猛地甩给她一记耳光。
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有点懵地摸了摸脸,摸到一只被打扁的黑色蝴蝶还有红色的血。
这种蝴蝶的翅膀异常锋利,边缘极薄,割裂皮肤甚至不会造成痛感,只有血液流出才会感觉到痒。
她有些佩服关月,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她居然还有心思注意自己的状况。
异兽组成的包围圈发生了异常,那些异变体的行为忽然怪异起来,随后被从外面撕开,那是赶来支援的小队。
“快走!我来掩护!”朔边去撞身边的关月。
关月轻骂了一声,迅速带江枫撤回地下工事,身后的枪声震耳欲聋。
“别动,让我看看你的脸。”关月抬着江枫的下巴,眉头微蹙。
“没事,小伤。”江枫说。
只是擦破点皮,流一点血,不碍事的,顶多有点影响美观。她想。
“——你要死了。”关月冷笑。
“……”
江枫感觉自己听错了。
她仔细盯着面前这张被墨镜遮了大半的脸,震惊地说不出话。
她这副严肃的模样真的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被葬生蝶割伤的人会被感染。它翅膀中的毒素会破坏你的细胞,甚至改变你的基因螺旋将你异化。这种感染进程不可逆,死亡率100%。”关月说。
过了好一会,江枫才说:“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她的声音很轻,表情木木的。
“你现在应该不疼了。”关月说。
江枫触碰脸上的伤口,果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笑一个。”
江枫试着扯起一个微笑,面部肌肉却十分僵硬,咧个嘴都那么困难。
“伤口已经恶化了,你的肌肉会越来越僵硬。最开始是脸上,舌头,随后是四肢。异变的持续时间因个人体质而异,你身体素质很差,大概率没等到异变完成就会先死,我估计你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关月说。
门又被打开,朔边带着人退了下来。
“朔边先生,你没事吧!”沈黎走过去,像是要检查他的伤势。
“不碍事,先救那两个弟兄。”他让出一条路,招呼医护人员过来救人。
江枫仍感到难以置信,抓紧关月的手,嗓音颤抖:“我还有救吗?”
关月没回答。
“朔边先生,他……他脸上的是葬生蝶割的伤口吗……”沈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朔边提着煤油灯凑近,拧紧了眉头:“我们确实遭遇了葬生蝶。”
江枫犹豫着往那边走,被关月拉住。
“那……还救吗?”沈黎迟疑道。
“给我个痛快吧。”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沉声道。
“一路走好。”朔边举起枪。
枪声在地下车库里回响,江枫感觉自己正在一寸寸石化,无力地靠在阴暗的墙角坐下。
“他们会杀了你,中断你的感染进程,因为你成功被异化后会变成危险的敌人。”关月坐到她身边,扯起一个淡淡的笑,“你怕死吗?”
江枫想笑一下,但面部肌肉已经僵硬地笑不出来了,眼泪倒是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呀,我还是第一次死,等我死完了才能告诉你……”她无力地抱着膝盖,声音哑哑的。
“呵呵。”关月被她这句话逗笑了,“怕吗?”
“怕的吧……”江枫把头伏在膝盖上,闭着眼睛,缩成一团。
“这种死法至少不会疼,多少在地狱挣扎的人奢求安详的死亡,你已经算是幸运了。”关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我……”江枫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不敢哭,怕引来谁的注意。
沉闷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是朔边。
“这异灾狂潮来得蹊跷,正常来说侦查小队提前预警能为我们争取五分钟左右的安全撤离时间,但第一波异变体来得太快,甚至在我部署防御之前就已经逼近大门。我问了侦查队的人,他们告诉我异变狂潮绕开了他们,直逼营地,他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朔边在关月面前站定。
“这更像一场有组织的进攻,既然是进攻就有一个主导者。”关月说。
“那些东西的智商在提高,判断死傀的方法不再普适了,你们撤下去后我们遇到了会说话的死傀。”朔边注意到缩成一团的江枫,左眼一眯,“这丫头怎么了?”
江枫本能地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身上,连呼吸都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