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轰响着划破荒原，如同一把黑色利刃，张扬跋扈地撕裂静谧长夜，驶往未知的远方。
空气中出现一种若有若无的腥味，转瞬即逝，短暂得让人觉得像是错觉。
江枫发现月光消失了，周遭景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
并非阴云蔽月，她仰头望向深空，月亮仍在，只不过那不是她所熟悉的月亮，那是一颗苍灰色的死星，不散发一丝光。
不安积于心口，她想问些什么，但还没问身下的机车就再度提速，她只好更加用力地搂紧前面人的腰。
被她抱紧的关月似乎在说什么，但她的声音在烈烈狂风里根本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江枫扯着嗓子喊。
“后面有东西。”女人高声喊道，她似乎在笑。
“什么东西？”
“它在追我们，你往后看。”
江枫扭头看向车后，目力所及之处只有浓如实质的黑暗。
“什么也看不到！”她喊。
“那东西会影响你的视觉，降低人眼对光的敏感度，如果不贴脸你很难看到它。我们甩不掉那东西，它的速度太快，甚至能达到每小时180公里。”
追逐赛已经没有意义，关月开始减速。她停好车让江枫下来等待。
比起被麻烦追赶，她更喜欢解决麻烦。
她们停下差不多五六秒钟，四周就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视野被黑暗包裹，江枫只能牢牢抓着机车后座，这让她在绝对的黑暗里找到一丝实感。
黑暗像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心脏。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对于黑暗的恐惧源于未知，这种朴素的情感以血脉为纽带传递。远古时代人类先祖们就于夜里生起火堆，以驱赶黑暗里蠢蠢欲动的野兽，黑暗意味着危险。
没人说话，腥风游离，两人都能感受到危险似乎在悄然逼近。
江枫的心跳已经超过每分钟一百次，但手里握着枪多少能给她些许安慰。
“那到底是什么？”江枫提出了早已想问的问题。
“不洁者，一种极度罕见的异变体，喜欢以恐惧为食。某种意义上来说遇上这种东西我们算是中奖了。别紧张，否则它待会会优先把你作为目标，你也不希望自己变成一座石雕吧。”女人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听起来是在笑。
江枫不敢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精神状态才能让那个女人在这种情境下还能笑出来。
她顺着机车往前摸，强烈的不安驱使她寻找依靠，比如一个靠得住的人，或者一些光亮。
黑暗里的野兽忽然睁开了眼睛，那是关月拧亮了车灯。
如墨凝重的黑色并未被驱逐，车灯那点光亮在不洁者制造的领域中黯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至少能让江枫看清靠在机车上的迷糊人影。
“很有意思，它早就到了，却一直在我们周围徘徊。啧，别想些有的没的，没什么好怕的，我看到了你的恐惧，不想死就放空大脑。”
关月单手压着墨镜，语气骤然严肃起来。
江枫深呼吸着扯住了关月的衣角，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颤抖，“你怎么知道我在害怕？”
“不洁者会将人心底的恐惧映射到其他人脑海里，所以多人遭遇到这种怪物，后果往往是灾难性的，因为每个人内心承受的压力都会成倍增加。”
腥味似乎更重了，江枫几乎窒息。
她并没有感受到身边人的任何情绪波动，关月一如往常地冷静，反而是她把自己的恐惧强加给了她。
“闻到更重的腥味代表它在逼近。提醒你一下，一味地对心理防线严防死守意义不大，它只是喜欢吞噬猎物的恐惧，不代表你不畏惧它它就不吃你。”关月补充道。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有办法对付它吗？”江枫迫切地想向她寻求安慰。
关月没答，忽然抬手朝黑暗里开了一枪，刺耳的哀鸣传来，像是婴儿的啼哭，让人不寒而栗。
“不需要什么办法，它靠近你你就开枪，它们是很难杀，但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一定会死。”关月说。
江枫觉得脸上凉飕飕的，下一秒，一张粗糙的苍白巨脸从黑暗里浮现。
那张煞白的脸没有五官，散发着浓郁的腥味，离江枫的鼻尖只有不到十厘米，江枫清楚地看到那张脸上有一枚流着黑血的弹孔。
她被吓得尖叫起来，下意识地开枪，子弹命中那张巨大的脸，在上面又留下一个漆黑的弹孔。
粘稠的黑色液体缓缓淌出，显得那张脸更加狰狞诡异。
那怪物贴得更近了，脸部肌肉扭曲着撕裂出一条骇人的口子，随后迅速扩开，变成了一张巨嘴——那张深渊巨口大得可以把江枫的脑袋整个吞下！
恐惧压垮了她的神经，江枫木木地看着那张满是利齿的巨口，感觉自己动不了了，甚至不敢呼吸了。
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不能保持冷静，大概除了疯子。
“开枪。”关月的声音传来，平静却不容置疑。
江枫猛然反应过来，连续扣动扳机。
黑血飞溅，那东西被打得节节后退，但仍屹立不倒。它趁着江枫子弹打空的时机再次扑了上来。
黑暗中响起刀刃出鞘的声音，江枫只看到一抹弧光，关月一刀切开了那张巨脸，连带着后面的脖颈与身躯都在那抹刀光中被整齐地切裂。
随着尖锐的哀鸣，那白色的可怖生物迅速隐没于黑暗里。
四野的黑暗褪去了，腥臭味也随之散去，孤月下女人甩掉刀上的血污，将刀纳回鞘中。
地上的黑血化作黑烟消散在空气中，不过几个呼吸间，四周就恢复如初，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它吃了瘪，不会再跟着我们了。你刚刚的表现差点意思，还要再果断，遇到危险别指望让别人来救你。”关月说。
江枫深呼吸着，问女人又要了子弹，颤抖着手往弹夹里装。
“那到底是什么，这个世界有怪物？”她心有余悸地回想那张惨白的巨大面孔，感觉自己的世界观碎了一地。
“一种罕见的异变体，怎么，你之前没遇到过差不多的东西？那你运气还不错，你能活到现在，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女人笑了笑。
江枫回想自己在沙漠公路上的那三天，心里有些后怕。
“那些怪物从哪来的？以前没有这些怪物啊，因为核战争吗？还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江枫问。
“没有三战，也没有核战争。你觉得核污染能整出来这种玩意儿？是因为异变区。对了，关于你的来历我有个猜测，你说你在塔克拉玛干遇到了沙尘暴，是吧。”
“对，还是那种规模很大的沙尘暴。”
“异变区的爆发往往伴随异常气象，两百多年前塔克拉玛干里出现了第一个异变区，所以它才被列为军事禁区。”关月说。
“你的意思是，我是恰好遇到了异变区爆发？”江枫恍然大悟。
关月摇了摇头：“只是推测，过去太久了，又经历了天灾，前世界政府留下的大部分资料都丢失了。”
“我觉得挺离谱的，异变区怎么来的？”江枫一脸疑惑。
“我哪知道。”关月跨上机车，“走吧，赶时间。”
看得出来她不想回答那么多问题，江枫忍住继续刨根问底的念头，老老实实坐上机车后座。
一路无话。
天边露出一抹曙光，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一根路标，在荒芜的原野上分外醒目。
机车掠过路标，沿着逐渐平坦的道路继续前行，最终抵达了那个传言中的幸存者基地。
并没有江枫想象中的高墙，也没有高大的建筑物，有的只是铁丝网包围起来的大片平房和帐篷。不过令江枫意外的一点是，那里有树。
还不止一棵。
这是江枫穿越后第一次看到绿色的植物，一时竟有些亲切。
关月停了车，两个守卫装束的人靠过来，询问她们的来意，然后一个矮些的守卫领她们去做登记。
守卫一边带她们走一边介绍基地现状。
这里应该是京都附近最大的幸存者基地，目前人口超过五百，由一个叫朔边的雇佣兵首领管辖，基地内秩序井然，所有人都按照规矩办事，各司其职，因此很少出现什么冲突。
江枫一路上都在好奇的东张西望，关月似有心事，默默推着机车，并不参与话题，所以守卫的话江枫只能硬着头皮接。
问到她们从哪来的，江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从西边来的。
守卫就说西边现在情况挺恶劣的，她们两个女生一路上受苦了。
他健谈而热情，让江枫感到久违的温暖。
放眼望去，陈旧但依然牢靠的平房被笼罩在晨曦里，宽阔的道路上寥寥的行人从树荫下与他们擦肩而过，江枫感受到生命的活力，这在末日后的废土上显得难得可贵。
规则与秩序，希望和新生。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登记处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短发女生，她多看了她们两眼，转着笔问了两人姓名，随后叫守卫把她们暂时安置在基地边缘的一个帐篷里。
收拾好行李，江枫直接累得瘫倒在毯子上，连东西也懒得吃就睡下了。
关月坐在一边，撬开一个罐头，默默地咽下里面的黑色凝胶状军粮。
吃完了罐头，她把空罐扔向门口，拧开水壶：“别在门口当门神了，有话进来说。”
外面的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听说来了两个新人，其中一个戴墨镜推着机车，我就猜到是你，好久不见，眼镜蛇。”
进来的是个高大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模样，灰色中长发，右眼戴着眼罩，眼罩下露出一道疤痕。他的目光中带着独属于军人的坚定决绝，冷峻威重。
关月没应，懒懒得点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些年你音讯全无，他们都以为你死了。”男人活动着手腕，军绿色披风下露出漆黑的猎刀刀柄。
“那他们应该要失望了，我好得很。哼，这把刀你还留着呢？”关月注意到他腰间的武器，罕见的觉得意外。
“我是个守承诺的人，我希望你也是。”
“哼。”关月冷笑了一下，“如果我不是，我也不会沿着你留下的标记一路过来了，朔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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