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是……塔克拉玛干？”
江枫难以置信地咀嚼女人的话。
怎么会……
她分明记得自己和同学在沙漠里遭遇了沙尘暴，随后掉入了巨大的沙坑，她仍没有离开沙漠的范围，这里怎么就不是塔克拉玛干了……
她现在应该还在塔里木盆地里才对。
那女人什么意思？还两百年前，军事禁区？
两百年前是什么时候，还是大清朝吧？这个神经病女人在说什么？！
“你说——你和你同学旅游？我倒是想问你，世界政府垮台了快一百年，早没学校了，你在哪读的书，你哪来的同学？”女人靠着机车。
对方那一本正经的语气更让江枫困惑，“什么世界政府？这里不是华国吗？我今年六月底才毕业的呀，还约了我闺蜜毕业旅行！你在说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摇着头，眼神里除了迷茫更多的是惊恐。
“哼，你说华国？那个和鹰国对峙30多年的超级大国？一百二十多年前就并入世界政府了，早就没国家的分别了。如果你不是在痴人说梦，就是疯了。一个人在沙漠里困太久，的确可能会出现精神障碍，记忆和判断会出现偏差。”
女人语气漫不经心。
“这不可能，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看手机不才是2024年？姐你在说笑吗？还是小说看多了？”
江枫点开手机给她看，上面显示的时间确实是2024年。
女人看了眼屏幕，沉默不语，空气一下安静下来。
江枫才发现，如果两人都不说话，这里寂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彼此悠长的呼吸声里，两人都在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江枫觉得脑子很乱，需要好好理一下思绪。墨镜女人的脸对着她，但江枫感觉她的视线没在自己身上。
她不会想到，那个女人平静的神色下，心中究竟涌起了怎样的波涛。
江枫深呼吸着，终于冷静下来：“所以，这里是哪？”
“京都。”对方缓缓开口。
风裹挟着细沙吹来，寒冷的月光下，两个人隔着几步的距离相望。
她们一个来自2024，一个却来自2246，她们离得不远，只隔着一米，却隔着两百余年月亮的光。
“怎么……可能”
江枫声音低得微不可闻，旋即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直视对方：“你说这是京都？山呢？天安门呢？长城呢？永定河呢？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这里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
不，她为什么要急？这里绝对不可能是京都，她为什么要因为一个神经病的话如此动容？
难道在潜意识里，自己已经相信了那女人的话吗？
开玩笑，怎么可能。
那女人说不定就是个荒诞的精神病患者，还是个非法携带枪支的精神病患者。她的所有话都不可信。
她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只不过是遇到些困难，找不到出去的路罢了，她的同学也好好的，只是没找到她先走了而已。
是这样，对，一定是这样！
什么异变体，什么世界政府，什么军事禁区，全都是骗人的，全都是疯子蛊惑人的把戏！
“不是沙子。”
墨镜女人的话如一只手按住了震动的鼓面，江枫的诘问顿时卡住了。
她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
“谁告诉你这些是沙子了？”女人摊开手，脸上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森诡异。
“不是沙子是什么？”江枫警惕地后退两步。
“谁知道呢，有些可能是国贸大厦，有些可能是长城，当然紫禁城，天安门都有可能，更多的是普通的民房，四合院，肯定也有人，动物，也有树木山石，甚至——”她笑了笑，缓缓吐出一个字。
“——水。”
仿佛空气都随女人话语的尾音凝固了，江枫震惊地几乎无法呼吸。她忽然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
疯子。
她彻底松了口气，因为她完全把这女人归类到了疯子的行列。
既然是疯子，那她说什么离谱的话都再正常不过了。
看在对方能给她水喝的份上，她倒是不介意配合她发个疯，权当讨好这个家伙好让她带自己离开。
“为什么还有水？水不是液体吗？”江枫捧着那只黑色水壶，轻轻晃着，努力在以一个疯子的视角理解对方的话。
“黑暗森林里有一片湖泊，无论什么落进去，都会融入其中，变成湖的一部分，你觉得那是什么？”墨镜女人平淡地问。
江枫想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她犹豫了一下，看着对方弱弱地开口：“这谁知道，话说你有吃的吗？我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她没兴趣和疯子讨论这个听起来深刻的哲学话题，她只是觉得很饿，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有的没的。
干渴缓解后，饥饿感更加强烈，她只想快点找到有人的地方，然后好好吃一顿，接着在一张软软的床上睡觉。
剩下的她不关心，也不想关心。
“吃的？我看你长得挺好吃的。”女人歪了歪脑袋说。
江枫缓缓扣了个问号，更加确信这女的是神经病。
“这么暗，你戴墨镜看得见吗？”江枫只当对方在开玩笑，她才注意到面前这女人在夜里仍没把墨镜摘掉。
“看得很清楚。”女人并未多说，一只手在车上摸索着什么，然后把一个东西丢给江枫。
那是一个银灰色罐头，脏兮兮的，上面布满了划痕和油污，看着很有年头了。罐头上用黑色的英文写着WCG，还有中文“世界联合政府”字样。
江枫明白不是挑食的时候，就着月光打开罐头，看清里面的东西后愣住了。
里面是一块又一块黏糊糊的黑色凝胶状物，开盖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甜腥味就散了出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前世界政府生产的第三代军用口粮，放到现在也算稀罕物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倒是便宜你了。”女人耸耸肩，唇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放心吃，我想害你用不着下毒。”
“不是，这玩意……能吃？军粮不是那种压缩饼干吗？”
江枫硬着头皮捏起一小块，滑腻的触感令人不适，她还是没勇气把这种黑色小块塞进嘴里。
“你还挺挑，压缩饼干我两年多没见了，上次看见还是在一伙该死的雇佣兵那里，不过那玩意儿不见得比这罐头更适合补充能量，顶多是口感的差异。”女人说。
在她的鼓励下，江枫终于鼓起勇气把那块黑色凝胶状物含进嘴里，皱着眉头咀嚼了两下，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
好甜……
这东西真的是食物吗？一口就给她吃出了痛苦面具？！
墨镜女人静静看着她，并未说话。江枫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开口问她有没有别的食物，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强忍着胃里泛起的恶心，囫囵咽了下去。
口感有点像鱼冻，吃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心，但除了怪异的腥甜外也没什么特别刺激的味道。江枫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把它吐出来。
可能是潜意识里的抵触和憎恶。
“你不吃吗？”秉承着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的原则，江枫伸出手。
“来两块。”女人走过来，捏起两块凝胶丢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好像这股味道对她而言就是家常便饭。
“姐你是干什么的啊，怎么会有枪啊？”江枫套近乎。
“哼，好奇心害死猫。”女人轻轻用手扶住宽大的墨镜，“你真想知道？”
“姐，我不想，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江枫觉得有些不妙，僵硬地扯开话题：
“那个，姐，你能带我出去的吧，只要找到我同学，我就可以给你……”她盘算了一下，决定往大了说：“我给你两百万，怎么样？”
她当然没有那么多钱，真到了那时候再说吧……
女人冷笑着点头：“听起来不错。”
“姐，你答应啦？”江枫眼前一亮。
“我可以把你带到有人的地方，你也不用给我酬金，我不需要钱。”女人说。
“那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给不了。帮你不过顺手的事，当然，之后不顺手我也可以杀了你。”女人笑道。
江枫一阵毛骨悚然，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这话听着像玩笑，但江枫觉得这家伙真的会杀了她……
“要是你之后不顺手了犯不着杀我，让我溜溜球就行。”江枫往嘴里塞着难吃的食物，掩饰自己的慌乱。
“什么是溜溜球?”女人有些不解。
“就是把我当个屁放了让我滚的意思。”江枫说。
“哼。”女人笑了一下没再接话，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似乎在想些什么。
“姐，这条路的尽头是哪啊。”江枫问。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女人没回答她，只是嘴角的微笑多了些不明的意味。
“什么意思？”
“这条路终点只有一个，就是那片「湖泊」。”女人说。
“哪片湖泊？”江枫仍然不理解，但听出她在讲谜语。
“生命像一片圆形的湖泊，你我是湖畔踱步的过客。”女人忽然唱起一首歌谣，清冷的嗓音如同月光，让江枫心里微动。
她唱歌居然还很好听。
“听过这首歌吗。”女人只唱了两句就停下了。
“没有，什么歌。”江枫是真有些好奇。
“一首末世里广为流传的歌，据说最开始是一个医疗兵唱的，歌名我不知道，但不重要。”她顿了顿，仰头注视苍白的月亮，继续道：
“黑暗森林里有一片湖泊，无论什么落进去，都会融入其中，变成湖的一部分，你觉得那是什么？”
这是刚刚江枫没有回答出来的问题，江枫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那是，生命？”她对这个答案不太自信。
“不，那是死亡。”女人轻笑一声跨上机车，引擎的轰鸣震耳欲聋，像黑夜里野兽的的咆哮与嘶吼。
江枫细品着这句话，环顾道路两侧月光下的沙海，心中莫名有些触动。
那是，死亡……
末世里广为流传的歌……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罐头，上面的WCG，World Coalition Government，世界联合政府。
这里，是两百多年后吗……
江枫迷茫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摇起头，像是要把刚刚那个可笑的念头甩出脑海。
真离谱，被这个神经病女人忽悠了两句，她居然真的差点信了……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纠结呢。
“趁我改变主意之前，解决这个罐头，然后上来。”女人说。
江枫放弃整理混乱的思绪，拼命往嘴里塞着难吃的食物，噎住了就喝水往下咽，然后把空罐丢在路边，坐上机车后座。
不管了，随便怎么样吧。既然是她给了自己食物和水，那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此时的江枫并不知道，她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若干年后，她会无比庆幸自己坐上了这辆老旧但依然威风凛凛的机车。
“抓稳，被甩下车你就呆在这地方吧。”女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这后座委实没有可以抓握的地方。江枫犹豫片刻，抱住了女人的腰。
引擎轰鸣，摩托车疾驰而去，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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