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缇/
当我终于结束了约定好的三日工作后,那名叫做清云的年轻女子将我带到了大路上。我大致辨认出这里是哪,于是规划好路线,谢绝了她准备同我一起回村的请求。我依旧怀抱着女儿,如同来时一般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途是无聊的,这段路中,我常想起清云与她女儿的趣事,又常常笑出声来,有时会吵醒怀中的女儿。
星夜兼程的走了一段路,从月亮的方位来看,已经近乎12点了,我于是安营扎寨,就地休息。
睡前,我想清云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呢?她有着那样的宅子,有着那样的善心,并且是那样的缺乏常识,真担心清云小姐能否把淘气的酒肆照顾好。
她如此孤独地生活在这片被灾难犁遍的大陆,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她和酒肆两人,还有着她们究竟是什么人呢,如此离群索居又如此孤僻。
然后我忽然停下脚步。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想起一个词语。
魔女。
我停下脚步,我说“她是魔女。”
我的大脑张开口,它不断地噬咬着我,它说“她是魔女。”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恶魔都有罪恶魔都有罪恶魔都有罪恶魔都有罪”
“杀死魔女杀死魔女杀死魔女杀死魔女杀死魔女杀死魔女”
不。
不,不。
不不不不。
“不!”
大脑在噬咬。
我试图为她开脱。
她或许只是一个没落的魔法世家的人,所以才会那么没有常识,所以才能进行空间移动。
她或许只是魔女组织的外围成员,她或许没和恶魔做过交易,她或许没有杀过伊斯特人,她或许——
她只可能是魔女。
“对,她只可能是魔女。”我的脑子张口 。
“魔女都和恶魔有关系。”
“所以?”
所以。
大脑在噬咬。
“她们都要死。”
对,她们都要死。
我蓦然起身,穿戴上必要的衣物。
“我将要日夜兼程,在明早回到村里,叫上所有人,杀死她们。”
对,杀死她们。
大脑在笑。
晚风吹来。我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凉意。
我伸手去摸,是眼泪。
“我怎么会哭呢?”大脑在噬咬。
我说,对,我怎么会哭呢?
我擦去眼泪,抱起女儿。
我夹带着深沉的无光的夜色,踏上回到村里的路。
/清云/
送走了莎提后的两天中,我常常想念她。从前的我是向来不认为美食是一种享受的,因为我五岁被军队掳走之后就再没吃过任何食物,过去了这么多年后,还活下来的魔女们都忘了吃食是些什么味道。这根舌头尝过很多血,吃过巨人的肉,但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美食了。
在这之前,我吃过最丰盛的是哪一餐呢。
是在变成魔女的前一天晚上吧,我们吃了肉。是炸肉,这么想来好像是个汉堡,一起的一百多个孩子们都吃到了汉堡,那是我们第一次吃到肉。我们还不知道,那可能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顿饭了。第二天,就活下了12个人。剩下的人要么承受不住亲人被分尸的痛苦自杀了,要么在实验中成为了恶魔,被处死了。就剩下了我们12个人,但现在,只有我了。
我慢慢地回忆起过往这么多年来吃过的东西。那个汉堡,随处可见的草,花,叶片,可到了世界尽头就什么也没有了。翟琦说她坚持不下去了,给我们做的最后一顿饭,是她自己。所以我们还没死,我们总算完成了任务,吃了恶心的恶魔和巨人肉,那块巨人的肉至今还在我身体里,我能感受它。
从世界尽头出来后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直到莎提的到来。
我想,收留她的决定实在正确,她教了我怎么做一个母亲,让我早就死去的心又跳动了起来。我想,我也该做些饭菜,让酒肆和我一起这么只靠魔力生活并不是件好事。所以我今天来到小镇买菜,顺便巩固周边的认知结界。也正是因为这个认知结界,莎提在我这里的这么多天才没怀疑我是一位魔女。如果一切正常的话,她即使回到了村子也不会认为我是魔女的,又或者,她就算知道了我是魔女,也已经不在乎了呢?
我买完菜,又去一一排查了各个节点,只有一处损坏的非常严重。
这处结界附近有人待过一段时间,从篝火的痕迹来看,至少也是两天前了。似乎有人破坏了结界?
会是谁呢?一般人发现不了这处节点,所以这个人应该在这片大陆有着些许名气。我一边想着,一边重新巩固结界。
等等,两天前...?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如果两天前或者更早这里就失去了结界的效力的话......
我念及此处,动用生命魔女的拟似空间权能,想要传送到宅子里。但不知为何权能失效了,我无法传送过去。
出事了。
我咬咬牙,传送到我能传送到的最接近宅子的地方,然后用我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
酒肆......不要。
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你了。
/莎提/
我回到村子后告诉了村长那位魔女的动向,我在回来的路上做了标记,只要沿着标记走,就一定能回到那里。村长听闻后立刻召集村里所有愿意去的人,经清点之后,除了没有战斗能力的部分老人,剩下的所有人都愿意跟着我一起去。我们带上太上皇的佩剑,日夜兼程,终于到了那处邪恶的宅邸。
经过三天的清扫,我彻底摸透了这里的房屋结构。我单独进入宅邸侦查,而其他人在附近找掩体待命。在仔细地搜寻之后,我只发现酒肆正躺在床上熟睡,也好。
我的大脑裂开嘴,它对我说:“处以火刑。”
对,处以火刑。
把她烧死。
我把酒肆从床上抱起来,她这时候才终于清醒,含糊地向我打招呼,又问我是要做什么。
她还记得我。
“那又如何呢?”
大脑在噬咬。
“烧死她。”
我抱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出宅邸,告知村长宅子里面的情况。
我对着村长说:“烧死她吧。”
听到这句话,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咧处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将太上皇的佩剑插在地上说:“烧死她。”
酒肆忽然哭了,她一边哭一边问我怎么回事,她觉得我们是朋友。
我和魔女是朋友?哈哈,哈哈哈。
怎么可能啊。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给大家之后,所有人都在欢呼,包括一位心善的老爷爷,包括一个面善的书生。我把嚎啕大哭的孩子绑上火刑架。村长把点燃篝火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我拿着火把,手突然开始抖。
我在犹豫。
“你在犹豫什么呢?”大脑对我说。
“烧死她吧。”
“烧死她!”村长大喊。
“烧死她!”一些壮汉跟着喊。
“烧死她!!”村子里从不杀生的妇女也在一起喊。
“烧死她!!!”所有人都在对我喊。
对啊。是时候了。烧死她。
我的大脑笑得前仰后翻,合不拢嘴。
我将火把举高,等到它把我的眼泪烤干,才终于将篝火引燃。
台上的女孩在惨叫,台下的人儿笑。
他们欢呼他们吵,火里的女孩烧成焦。
————————
我们每个人人都将那个烧成焦炭的女孩踹上一脚,然后挂起来,等着魔女的到来。
/清云/
我拐过一个弯,终于到家了。但我看见的是正在蔓延到家中的大火,一个被悬挂起来的人形焦炭在火中嚎啕大哭大喊着不要过来。四周的伊斯特人不要命地冲向那块焦炭,自己的心脏却被停止在原地。倒了一地的尸体,悬在空中不动的鲜红心脏。
我呆站在原地,然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我跑向酒肆,她的眼睛含着泪水,她的嘴唇颤抖着咽下一口气,她试探着问我:“莎提姐姐,是好人吧?”
她昏死过去。
我调整呼吸,抱紧她,双手颤抖着不断摩挲她的皮肤。
她一定是变成魔女了对吧,她。她不会死的,她不该死的。
呼,呵,哈哈。
好了,好了,没事的。我现在应该。我应该。
刀从我的胸膛穿过来,好痛,回过头,我看见了握着刀的莎提。
“啊啊啊啊啊啊———!!!”我把她握着的刀折断,把刀刃从我身体里拔出来。我回身,把她扑倒。
掐死她。
我掐住她的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我们,我们——我们只是,只是他妈的想,好好地活着————”我几乎就要把她的脖子捏碎。
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倒映出我狰狞的面孔,她勾起一副笑脸。
“因为。你,是魔女。呵呵,哈哈哈哈——“
她被我掐死了。
她的脖子一歪,再也没了任何声息。
好累。好累啊。
我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我慢慢地站起来,腿还在发抖,我跪在酒肆面前,抱住如同焦炭一般的她。
我,是不是。不该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