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
当我第二天醒来时,韭菜仍旧熟睡。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毫无防备的睡颜上,我不由得望着她的睡脸发怔。
我望了一会,回过神来,将酒肆轻轻地放在床上,悄悄地走出房间,轻轻的关上房门。
“您好。”我向声音的来源望去,看见的是昨晚带回家的,那位孩子的母亲。
“您好。”我连忙驱散掉脑中韭菜的睡脸,回复到正常状态。“我是这家宅邸的主人,清云。昨天擅自将您带到了客房中。”
敬语只是话语上的表面功夫而已,即使是我这样不近人情的魔女也会做。
“感谢您的救助,我叫莎提。”她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们母女现在身上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我看您家不算小,但是,您似乎没有仆人。”
我点了点头。
“那我是否能够以平等的身份为您打扫这处宅邸?”
平等的身份……果然是伊斯特人,极强的民族自尊无法让她接受仆人的身份。我对这方面并不在意,正好这处宅邸一个人打扫太过烦琐,因此许久都未曾打扫,不如就承了这情。
我点点头,随后伸出了手。“当然,欢迎你。”
她也于是展颜一笑,握住我伸过来的手。“谢谢您的理解。”
轻轻地握了一下手之后,我率先放开。
“那,需要我带你去看看这里的设施吗。”
“麻烦了。”
“那就先去厨房吧。”
于是我率先迈开步子,走向一楼的厨房。
“说起来,您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她搭话道。
“还有一个孩子。是我的……”我忽然有些犹豫,抿了下嘴唇,随后接着说道“是我朋友的孩子,暂时委托给我照看。”
“您和孩子有什么忌口吗?”
她提到这里,我才突然想起很长一段时间中基本都是靠魔力补充能量,我和韭菜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希望能清淡一些,此外的忌口……应该没有。”
“嗯,好的。”
在问答之中,我们走到了厨房的门前。
推开许久未打开的厨房的大门,一阵呛鼻的灰尘飞散入鼻腔。
“咳咳咳……”我首当其冲地被灰尘入侵了眼睛和鼻子,眼睛酸疼,呼吸道有明显的颗粒感。
太久时间没清扫竟然会这样吗……
“对…咳咳…对不起,我不是很常用这边的厨房……”我一边用手扇走面前的灰尘,一边和她解释,“我们一般都在附近的小镇里买些食物。”
这是在瞬间想好的说辞。
为了不暴露我们是魔女,可以用魔力代替食物作为能量来源,那就只能找个说辞搪塞过去。
否则,如果被她知道了我们是魔女,那就不得不杀人灭口。
“毕竟这么大的宅邸,懒于清扫也是正常的。”她看向厨房角落的清扫工具,“那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那谢谢您了。”我尽量以印象中的平等姿态对待这位伊斯特人。
“对了。”她叫住我已然转身离去的背影,“可以麻烦您告知附近的小镇在哪里吗?我需要去买一些食材。”
这……
其实附近根本没有小镇,最近的小镇在两座山头以外。我罕见的感觉自己出现了慌乱的情绪,但凭借过人的定力,我尽力控制住了脸上的每一寸肌肉,不让自己露出任何破绽。
那……实话实说?
对,实话实说。
“逆向思维有时会起到不可思议的效果。”我印象中,苏苏如是说。
“在正北边。”
“具体有多远呢?”她问。
“几秒钟吧。”这不是假话,空间移动过去只需要打开门户就能到达预先设定好的坐标处了。
“?”我从她的眼中读出了明显的疑惑情绪。然后她回头望向开在北面的窗户,确定看见的是漫无边际的树林。“那实际距离呢。”
“两个山头。”
“?”我再次读出了同样的情绪,但很快就被她压下去了。“那在我打扫的时候,可以麻烦您帮忙去买些食材回来吗?”
“没问题。”我连忙松了口气,近乎是逃跑般的,离开了这里。
直到我将门轻轻关上,才终于放松了绷紧的脸庞,长出一口气。
最近的镇子的话。我走出房门,边想着边骑上扫帚向南方飞去。
/莎缇/
当我结束了厨房的扫除之后不久,清云刚刚回来。她手握一根木棍,左端提着土豆,右端拎着西红柿。脖子上挂着一串大蒜,另一只手拿着大葱和一筐鸡蛋。样子滑稽得像个马戏团的杂技演员。
看到她这副样子,我不自觉地笑了出声。
她看着我傻笑一下,然后手中的土豆和西红柿没拿稳砸在了地上,她手忙脚乱地去捡,结果鸡蛋也碎了。
她这时脖子上挂着一圈大蒜,左手单拎一根葱,左边裤腿被溅上了一些鸡蛋液,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捡什么才好。这下倒是像一个半吊子的驱魔人了。我实在没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我今年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给她们做的晚饭是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以及土豆炖牛腩。我们四个人坐在长长的桌子前,我喂孩子吃饭,清云则和酒肆抢饭。或者说,是酒肆只吃清云要吃的菜,清云不过是被动反击。她们比起一对母女,更像是两个朋友。
夜晚,我躺在客房的床上时,我想。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清云/
第二天,莎提依旧给我们做饭,午饭是伊斯特大陆的家常菜肴,排骨炖豆角。
“是排骨炖豆角,不是派孤吞的掉。”
酒肆嘴里咀嚼着一大块肉,含糊不清地跟着说:“拍糊炖豆交。”
“排~骨~”莎提纠正。
“派~虎~”酒肆将错就错。
结果直到吃完了饭酒肆依旧没有念对,但她学会了一个新的词语:排骨。
她指着我买回来的一大扇排骨说:“这是派虎!”
我点点头,鼓励她接着说,于是她就满脸笑容的回到房间画画去了。
第二天,我带着酒肆一起去到附近的小镇,我带着她买菜,顺便四处逛逛,让她看看外面的世界。路上,我们遇到一家古董店,我对此兴致不高,但酒肆朝着要进去看看,我也就随她去了。
“首先,咱们说好,不能到处乱摸,不能乱跑,也不能大喊大叫。”我蹲下来正视着酒肆,一字一句地叮嘱她。要是弄坏了什么古董,我可没钱赔。
酒肆连连点头,带着浓重的好奇和满脸的笑容拉着我走进了古董店。我和酒肆进来之后到处乱看,就像是进了博物馆一样,门口摆放着两个大花瓶,说是什么青花瓷的,我不懂。其他的还有很多瓶瓶罐罐,这在我过去的一二百年时光里是从未见过的,我只是觉得不知所谓,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买这种东西。店里的老板似乎也很久都没见过顾客了,他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专心的戴着眼镜,用一个小刷子仔细地扫着一个......骨头?
酒肆也看见了,她一路小跑过去好奇地看着老板和他手里的骨头。她时而回头看看我,但也不说话,我知道她是想问我老板在做什么。但老板这么认真,我不想打扰他。
看了一会,我想我们该走了。我拉拉酒肆的手,她回头看看我,又看看那位老板,似乎有些不舍。但她最后还是回到我身边,悄悄地对我耳边说:“那个,那个是派虎吗?”
我忽然愣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老板却先哈哈大笑出声。在那爽朗的笑声中,我不得不羞红了脸拉着酒肆走出古董店。
临走时,古董店的老板叫住我们,给了我们一块绿色的吊坠,他对着酒肆说:“严格意义上来说呢,那块化石确实是排骨。哈哈哈哈,小丫头说的没错。“
我向他笑笑道谢,酒肆也跟着鞠躬道谢,随后我们买完菜,终于踏上回家的道路。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看见了一位流浪汉。他衣服十分破旧,几乎不能遮体,又瘦得皮包骨头,他说他再也走不动了,就要饿死在这个荒郊野岭。我于心不忍,就要从行囊里拿出几块干粮给他。这时候,酒肆从我的身后走到前来。
她指着那个流浪汉几乎只剩下骨头的胸膛说:“这个,这个是派虎!”
我半张开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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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那位流浪汉饿得太久,头脑发昏,根本没听清酒肆说了什么,我连忙将她带回家。我觉得这种话是不好的,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管教她。说起来,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母亲,我的记忆中没有母亲的身影,我早就已经记不得了,现在连照猫画虎都没法做到。
我该怎么办呢。
晚饭过后,莎提主动找上我,她说她看我有些心事。
“是......酒肆,我不知道该怎么管教她。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母亲。”
“我觉得,好好沟通吧。”她看了我的脸半晌,一边给我倒上一杯咖啡,“和她说清楚哪里做错了,又该怎么做,用一些小小的奖惩措施去教育她,不要打也不要骂。你是善良的,也是爱着她的,我看的出来。时刻回想着第一次见她时的惊喜,回味那份爱。”
她给自己也倒上一杯咖啡,喝了一口:“你会是一个好妈妈的。”
我向她道谢,小口地喝着咖啡,然后在客厅中独自一人陷入回忆。直到酒肆把我从过去拽出来。她穿着睡衣抱着枕头抬起头笑着看我,她说:“我们一起去睡觉吧!”
“嗯。”我回应她。
/莎缇/
当我终于结束了约定好的三日工作后,那名叫做清云的年轻女子将我带到了大路上。我大致辨认出这里是哪,于是规划好路线,谢绝了她准备同我一起回村的请求。我依旧怀抱着女儿,如同来时一般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途是无聊的,这段路中,我常想起清云与她女儿的趣事,又常常笑出声来,有时会吵醒怀中的女儿。
星夜兼程的走了一段路,从月亮的方位来看,已经近乎12点了,我于是安营扎寨,就地休息。
睡前,我想清云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呢?她有着那样的宅子,有着那样的善心,并且是那样的缺乏常识,真担心清云小姐能否把淘气的酒肆照顾好。
她如此孤独地生活在这片被灾难犁遍的大陆,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她和酒肆两人,还有着她们究竟是什么人呢,如此离群索居又如此孤僻。
然后我忽然停下脚步。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想起一个词语。
魔女。
我停下脚步,我说“她是魔女。”
我的大脑张开口,它不断地噬咬着我,它说“她是魔女。”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恶魔都有罪恶魔都有罪恶魔都有罪恶魔都有罪”
“杀死魔女杀死魔女杀死魔女杀死魔女杀死魔女杀死魔女”
不。
不,不。
不不不不。
“不!”
大脑在噬咬。
我试图为她开脱。
她或许只是一个没落的魔法世家的人,所以才会那么没有常识,所以才能进行空间移动。
她或许只是魔女组织的外围成员,她或许没和恶魔做过交易,她或许没有杀过伊斯特人,她或许——
她只可能是魔女。
“对,她只可能是魔女。”我的脑子张口 。
“魔女都和恶魔有关系。”
“所以?”
所以。
大脑在噬咬。
“她们都要死。”
对,她们都要死。
我蓦然起身,穿戴上必要的衣物。
“我将要日夜兼程,在明早回到村里,叫上所有人,杀死她们。”
对,杀死她们。
大脑在笑。
晚风吹来。我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凉意。
我伸手去摸,是眼泪。
“我怎么会哭呢?”大脑在噬咬。
我说,对,我怎么会哭呢?
我擦去眼泪,抱起女儿。
我夹带着深沉的无光的夜色,踏上回到村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