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食指的第二关节缓慢而有力地敲击会议桌,双眼微合,始终保持着沉重的缄默。在这将近两分钟的沉默之中,我们谁都没说话。
我已经把我们知道他是黑衣主教的事情告诉他了,这是一个筹码,我们还知道更多的情报,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合作。如果我先打破这场沉默,就显得太着急了。
我毫不慌忙地重新打量起那份文件,上面巨细无遗地描述了多种战术和资源取舍,以供伊凡科尔挑选。然而在这沉默之中,我没有看过那计划书一眼,我在仔细地观察他。
终于,他点点头,将身子前倾正视我。
“是谁告诉你黑衣主教的这个身份的?”
在这个被宗教牢牢掌控的国家之中,除了颁布各种法规巩固政权的早期教皇,实际上还有一位曾经立国时被写入教典,但在近几十年从所有宗教书籍中被抹除的一干二净的人物也对西特尔特教皇国的创立有着卓著贡献,他就是现在正坐在我面前的伊凡科尔。
奇袭凤凰谷、皇宫万军斩首、坑杀十万将领于流放地......单独来看,无论哪件事都足以名动大陆,而西特尔特教皇国的所有战争传奇几乎都出自他之手。可以说,如果没有伊凡科尔,教皇国的创立完全是无稽之谈。也正因此,初代教皇在开国大典上授予了伊凡科尔黑衣主教的地位。初代教皇的建国理念是让人间成为神明也愿行走的天堂,他为此做了不少努力。包括试行没多久就废止了的按需分配制度、遍地开花的基础设施建设等等。但这一切探索对于新生的国家来说实际上是一把把尖刀。不久就国库空虚,初代教皇在心力交瘁中病故。而后距今60年前,他的大儿子上位。
他上位后进行了一套大力改革,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就是将部分地区封给当年的建国功臣。美其名曰封赏,实际上谁都清楚,新教皇在疏远老臣,培养自己的独有势力。其中自然也包含伊凡科尔。在这之后不久,伊凡科尔的名字就被隐秘地从各个宗教书籍中抹除了。
德莱克联盟当然是知道为什么的,这也是我们煽动起义的重要原因。如果必要的话,德莱克联盟还会向西特尔特教皇国宣战。
我把文件放在桌子上,轻笑着说:“你猜猜?”
他的眼神立马变得不悦起来,就在那种目光的审视之下,我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于那一句决定性的筹码来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如我们现在说说其他的,比如,你想怎么起义?”
这是在问他对于我们提供的起义计划的选择,如果他想要和我们合作的话,这是怎么也跳不过去的,如果他还在犹豫,那就不得不下点猛料了。
他保持沉默,就好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一样。半晌,他才终于开口。
“呼......你也知道我的选择吧。这里面的各个选项,除了先潜伏入侵后强攻以外没有一个是靠谱的。只要你们准备好了足够的间谍,我这边也有些人可以联系。“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从不知何处取出一杯热茶,小酌一口,随后继续说道,“那你现在可以回答我刚才的疑问了?”
我微不可察轻笑一声,吐出两个字。
“神明。”
他的瞳孔忽然收缩,就连茶杯被自己捏碎了都浑然不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呵呵...”
“他该死啊!他该死......哎!”
伊凡科尔浑身颤抖着叹出一口长气,身形变得佝偻了起来。他仿佛在那一瞬间老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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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是死了。
安心如此想。
她一定是死了,只不过现在又在从未见过的地方活了过来。
周围一切所见熟悉又陌生,破旧的木门、肮脏的灶台、房梁上吊着一柄菜刀。既熟悉又陌生,就像是回到了已然数十年未见的故乡。
忽然,门被撞开了。闯进来的是一个熟悉的人,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自己不由得叫了一声“哥”。
他是......我哥?
怎么会。别说是我哥了,那甚至...它都不能算是一个人。本应该是头的地方被一团血肉模糊的球所取代,仔细辨认或许还能看出五官的模样,然而如此惊悚的画面安心都不敢看第二眼。
安心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她不受控制地,连续地发出尖叫,从身边胡乱地摸出任何东西砸向那个怪物。她想要跑,但是浑身无力地跌倒在地,她只能爬,用力地爬向角落,她乞求那个怪物不会伤害她。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那怪物把她揪起来,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腕,用斧头把她的头劈了下来。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安心从梦中惊醒过来,就像是被人死死地扼住过喉咙那样,安心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她终于醒了过来。她回到了现实,没有比这更让人安心的事情了。
她不敢去想刚才的梦,她希望那是梦。而现在,一定是现实。那一切都是虚假的,无比陌生的环境和从未发生在自己的记忆里的事情,那些一定都是虚假的。
她安慰自己,半晌才缓过神来打量周围的环境。
破旧的木门,肮脏的灶台,房梁上吊着一柄斧头,上面染着血。
她的嘴不自然的张开,她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身体。
地上空有一个头颅。
她几乎害怕地想要哭出来,但是她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头发,这让她把一切的话语都憋回去。
她无法转过去,无法动弹,她只能等待。
头上被厚重的阴影覆盖,她终于看见一张脸从自己的头上飘过来,倒着看她。
一张涂满鲜血的头颅,是。
那怪物的!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不自然的挤出一个笑容,她听见那个头颅说:“我们谈谈吧。”
她从这个声音中感受到一种支配感,就像是自己本就该归属与她。
“你早就死了。”
那张脸笑着,一刻不停地笑着。她的呼吸定格在这一刻,连同她的思想一并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