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仔十分后悔,当初的一时心软竟让自己沾上一个“大麻烦”——这个叫王九的男人实在太能吃了。自己一天的饭都不够他一顿吃。养伤才几天,吃饭加买药,花光了文仔千辛万苦存的一点点钱。
“喂!点解又系马拉糕?”王九的伤口已经包扎上药,有了药物的加持,伤口愈合很快,可内伤还得继续修养。
“有糕食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晚间才下工的文仔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每天在糖水铺帮工,要好辛苦才有的饭食,你倒好,每天吃白食!”
“哇,咁凶!我才讲一句,你咁多句等我。”王九笑着用肩膀撞了一下文仔,“大家好兄弟嘛,大唔到等我好咗,多打几份工回报你咯!”
王九从文仔手中接过马拉糕吃起来,却看见他挽起的袖子下遮盖了几道淤青,王九回手攥住文仔的手腕,往自己这方一拉,“点解又伤咗?”
文仔脸色变了变,迅速抽回手放下衣袖。“冇紧要,我唔小心撞到。”
“撞到?点次次都撞到?”王九抬手拍了一下文仔的肩,“系唔系有人虾(欺负)你?”
“冇啊。”文仔抱着枕头在床边打了地铺,“早点睡,明早我还要开工。”
关了灯,房间里依旧被外面的霓虹灯照的亮眼,想到文仔手臂上经常出现的淤青,王九心里颇不好受,想了想,翻个身到床边,探出头看着床下闭眼装睡的少年。
“如果有人虾(欺负)你,就同我讲,大佬罩住你。”王九说得诚恳。
文仔一睁眼就对上王九那双略带狠厉的眼睛,可偏偏他紧抿嘴唇,两腮的酒窝十分明显。这副样子让文仔“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大佬?边个系我大佬啊?”床下的文仔也转了个身,和床上的王九脸对脸。
外面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子映在文仔的瞳仁上,黑夜中的斑斓让少年的眸子闪动如星河。纯净在流淌,似乎流进了王九心内某处。
“九哥罩着你!”王九平躺好,又伸手去推床下的文仔,“喂,叫声‘九哥’来听!”
“叫乜啊,快睡吧,很累嘅。”文仔侧过身不再理他。
“叫咯!快点,叫一声!”王九不死心,这么多天他不是称呼他“喂”,就是“王生”。
文仔被烦的没办法,只得随口叫了一声:“狗(九)哥。”
王九一下坐了起来,一条胳膊撑着床往下看,“乜‘狗哥’啊!系‘九哥’啊!”
“九哥!大佬!这回行了吧!拜托你让我睡觉先!”文仔不耐烦的回头斜了一眼王九。
“细路仔(小孩子)嘅声就系好听。”被叫了大哥的王九心里美滋滋。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你唔好睡地上,上来一同睡吧!”
“唔得!你伤还没好。”文仔眼都没睁一下就拒绝了。
“我伤好了,真的,不信你睇。”王九俯身就拉起文仔,单手一把掀掉自己上衣。
“喂!唔好除衫!(别脱衣服)”文仔来不及阻止,大喇喇的和王九的胸膛对个正着,脸色刷的一下红到耳根。
“发癫啊你,脸红什么?”王九伸手捏住文仔的耳朵拉到身边,“大佬叫你床上睡你就听!唔好客气!”
文仔拍掉王九扯他耳朵的手,“伤好了就走吧,王生!我养不起你啊!”他崩溃地抓了抓乱糟糟的短发,“你走咗,我就有床睡啦!”
王九抬起胳膊搂住文仔肩膀,“走?去边行啊(往哪走)?我们两兄弟互相照应,唔好吗?”
王九的胳膊对于文仔来说就像一把铁钳,箍的他动都动不了,他使劲挣开说道:“是不是我睡到床上你就不吵我了?那好,我就睡这边!”
文仔气呼呼的和衣一趟,连枕头都不拿。
见文仔生气,王九终于老实下来,他悄悄捡起地上的枕头,慢慢推到文仔旁边,还不忘碎碎念:“还不都系为你好,我……”
“收声(闭嘴)!”文仔抢过枕头塞在头下。白天在姨妈的糖水铺做工,迎来送往累的快直不起腰,偏偏晚上不小心打碎一只碗,被姨妈拿衣架打了好几下。又累又困的他实在没心思和王九聊天。
还没等睡熟,一阵异样的味道飘进了文仔的鼻子里。文仔闭着眼皱着眉仔细嗅了嗅,发现味道是身边王九身上传来的。
“喂王生!你多久没冲凉了?身上乜味道啊!”文仔又往床边挪了挪,尽量离王九远点。
听见文仔主动搭话,王九忽又高兴起来。他侧头抬起胳膊闻了闻,满不在意的说:“乜味啊,男人的汗味咯,怎么,你不臭的吗?”说着凑近文仔身上闻了闻,奇怪道:“真啲冇味。”
王九余光扫了扫文仔,思索一番似乎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自言自语说道:“乸型(娘娘腔)嘛,当然香咯!”
文仔把想骂的话咽了回去,闭着眼皱起眉头。
“喂,”王九又凑了过来,“乸型也好,做大佬的不会看不起你的。”
文仔的手攥成拳捏得紧紧的。
“不过呢,即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同你搞基的,我系‘直’啲。”王九说的认真。
文仔实在忍不了,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我唔系乸型啊!我……”
“知道啦,我明白的。”王九故作明了,打断了文仔的话,“只要你不打我的主意就随便你咯。”
文仔目光闪了闪,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原本的困意被王九三番五次的打断,他现在已经不困了,却也闭着眼装睡。
王九也睡不着,白天文仔上工,他就在住处运功疗伤。外伤好得快,但内伤还要时间恢复。在这里他出奇的安心,总能睡的安稳踏实,没有从前练功的苦,也没有师傅的冷眼和责骂。师傅用了十成十功力的那一掌,没有打死他却打断了十几年的师徒情分。
既然情分都没了,那他也不用对追着废他武功的师兄留情。那是王九第一次狠心下杀手,却是对自己的师兄。
有的人从小到大一起练武,出手却杀招频现,恨不得刀刀刺中自己要害,而有的人明明素不相识,却能对他出手相救,这人和人呐,还真是不同。
王九颇有感慨,转头看了看背对他睡觉的少年,怎么算这人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段时间王九也看得出他过得很辛苦,工钱少又总被欺负,但奇怪的是,王九从来没在文仔身上感受到过“苦情”二字。
文仔身上并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通有的冒失冲动,他总有一种韧劲,一种绝境求生的韧劲。这让王九瞬间觉得从前那些人虚伪爆了。和文仔这样的人在一块就是觉得比从前舒心得多。
“阿文啊,”王九又开启了聊天模式,“不如明天开始,我教你些拳脚功夫,怎么样?”
“教功夫?说得好似你会。”文仔闭着眼轻笑一声。
“你不信?”王九支起上半身拉了个架势,“纯正少林功夫!金钟罩铁布衫啊,没听过?”
文仔闭着眼打了个哈欠又嗤笑了一声:“讲的这么厉害,还被人打劫?”
王九见文仔完全不信自己,着急起来,“乜打劫啊!我被人追杀的。”
文仔倏地睁眼,坐起来震惊地瞪着王九:“追杀?你不是说你是被打劫,不是寻仇嘛,你骗我的?”
王九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一时语塞,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怕你不收留我嘛。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惹麻烦。”找他麻烦的七师兄大概率被他打死了。
文仔气归气,还是努力压下火气问:“还有没有别的事瞒我?”
“冇了,真的。”王九为了表决心,立马竖起三根手指起誓,“我以后如果再骗你,就暴尸街头,不得好……”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一只手快速堵住。
“喂!夜嘛嘛唔好乱讲!”王九感到文仔的手指微微凉,“也不用发这么毒的誓吧!算了,不跟你计较。”
王九忽然来了兴致,“那你跟我学打拳?”他伸手捏了捏文仔的胳膊,“男仔就要硬一点,你这样不行。”
文仔被他捏的疼到直吸凉气:“大佬,你放过我吧,我每天很辛苦的!”
“那就别开工咯,反正你做的也不开心。”王九觉得无所谓,等过几天他外伤彻底好了,就能想办法赚钱了。
文仔叹了口气:“在香港,手停口停。不开工我们吃什么?有情饮水饱的吗?”
文仔又瞪着他说:“你那么能吃,我不做工你都要饿肚子,到时候连这间房我们都没得住。”
“凶巴巴的,不学就不学嘛!”王九自讨没趣,转过身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