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冬寒卷过长街,发出阵阵呜鸣,让这冬季显得更加冷清。但魏鸢这出门的兴致却丝毫不减,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在路过厨房之际,阵阵香气袭来,魏鸢想着先在厨房吃些东西暖暖身子也不迟,便进了厨房。她才走进去,就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娘亲正面对一众忙碌的厨子,口中不断吩咐着:
"还没好吗,我倒是有时间等,可一会阿鸢若是饿了怎么办?"
见状,魏鸢对着里边的人轻唤一声:
"娘亲。"
娘亲回头看向了她,眼中带有几分惊喜。
"阿鸢怎么来啦?灶前闷热,到旁边来,娘亲正让他们给你煮小食呢。"
"娘亲,抱抱嘛~"
魏鸢对着娘亲张开双手,声音软软的,朝娘亲撒起了娇。
"哎哟我们小阿鸢怎么还撒上娇啦?"
娘亲眼底透着阵阵柔情,将她拥入怀抱,魏鸢还轻轻的蹭了蹭。前世她的父母早早离婚,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母爱了,所以对这来之不易的温存格外珍惜。少顷,魏鸢感到有硬物硌到了她,她松开手,只见娘亲腰间不知何时挂了一个翡翠玉如意。那翡翠成色极好,工艺精美,在京中也是寥寥无几。娘亲见魏鸢眼神始终盯着这玉看,便将它取下,眼中是掩不住的欣悦。
"娘亲一直觉着这腰间空空的,思摸着寻个挂饰,不曾想你父亲跑遍这京中为我寻得这块,我寻思着随便挑了罢了,你父亲可真是....."
娘亲看起来似是责怪,可这话里话外听着却满是炫耀。
"囡囡觉得好看吗?"
娘亲轻抚这玉,甚是爱惜。
魏鸢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狗粮,噗嗤一笑,感叹到。
"好看好看,哎哟娘亲与父亲可真是恩爱呀~"
待魏鸢填饱了肚子,与娘亲道别出了门。翻花绳跳房子魏鸢早就玩腻了,她便想着去宫中找呼尔塔。
绕路实在是太远了,魏鸢就想着走捷径从暗巷中穿过去。只是这暗巷,错综复杂,自是脏乱却隐蔽的藏身之处。所以人人都对此地敬而远之,但总有些行色匆匆之人,会在这无人在意之时,只身探入深处,比如此时此刻的魏鸢。
等她走进去才发觉,这条看似阴冷逼仄的巷子却如此热闹。卖药的,算命的应有尽有,他们用着魏鸢听不懂的黑话四处吆喝着,而那来来往往的人,大多也是衣衫褴褛,身姿奇异的人,魏鸢身处其间,便显得她格外的惹眼。这场景不禁让她心发慌,在急着躲一个怪人之际,魏鸢险些撞上了身侧的另一人。她堪堪站稳,忙低声想那人道歉。
那人没有回应,轻拍被你撞到的衣衫后,便要继续向前走去。
魏鸢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却忽然被一位贼眉鼠眼,看着就像人牙子的男人死死的抓住了手腕。
"小丫头,你迷路了是不是啊?叔叔带你回家好不好?"
她刚想开口,却被这人捂住了嘴。魏鸢狠狠地一口咬在人牙子的手掌上,他顿时松开了捂住魏鸢的手,抓着她手腕的手力道却不减。魏鸢忙大声呼喊着。
"这里有好多银子啊!大家快来啊,就在他身上!"
那人牙子见状,猛地抬起了巴掌,就要向魏鸢扇来,她下意识紧闭双眼,预料中疼痛却没有到来。待她缓缓睁眼,才发现,是一柄横刀拦住了那只满是粗茧的手。
"滚。"
兴许是那散发着阵阵血腥气的刀刃太有压迫感,那男子只是咒骂几句后,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魏鸢顿时松了口气,抬头看向了这位救命恩人,正是她刚刚险些撞上的人,令魏鸢意外的是,他看起来也只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许是他这一身黑紫劲装,面覆獠牙鬼面,手戴黑布手套,周身散发着幽冷的气息,才叫魏鸢一时没有注意到。
"看够了?"
这人的声音从鬼面后幽幽传来,兴许覆面之故,显得有些闷闷的。
魏鸢忙瞟向别处,向他道了谢。这人却不置一词,只是微微侧过身,鬼面轻轻摆了摆,示意魏鸢跟上他,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前走。魏鸢忙跟了上去。
"我不知道这里这么危险,下次再来我带些人吧。"
那人步伐很轻,无声无息地仿佛野猫一般,只有声音淡淡传来:
"知道危险还来,也没比今日的莽撞聪明到哪去。"
魏鸢被这话一噎,忙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最好别再来了?"
"并没有。"
之后少年又慢慢的补了后半句。
"毕竟我从不拦着人送死。"
再过几步就是市集,魏鸢正低头生着气,要出言怼这人之时,却扑了个空,这朗朗天日之下,哪有这人的踪影?魏鸢只得摇摇头,前往宫中。
太后对魏鸢极为喜爱,便予了她这随意出入宫中的特权,使得她在这宫中也算是行动自如了。
魏鸢按着上次呼尔塔所说,沿着宫道一路向西走去。随着越来越偏僻,那宫墙的红漆就越来越斑驳,砖缝中掺杂着野草。就在魏鸢以为这是来到了城中哪处荒郊野地之际,一间破败的宫殿映入她的眼帘。这让魏鸢感到有些意外---呼尔塔在宫里居然还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宫殿。只是这宫殿看着着实是过分落魄,甚至不及魏鸢家的柴房。连宫门的门栓似乎都是摇摇欲坠,只要轻轻一推,便能将这殿门推开。
"呼尔塔?"
魏鸢轻轻唤他的名字,只是里边却迟迟没有回音。魏鸢想着这左等右等也不是办法,干脆直接伸手去推开那宫门。下一刻,一只竹箭破空而来,呼啸着擦过魏鸢的眼角。尔后嗡的一声钉入她身后的宫墙内。力道之大,竹箭的尾翼还在震颤不断,发出阵阵呜鸣。
魏鸢登时愣在了原地,忘记了眼角的伤口,待她发觉之时,已然隐隐冒出鲜血。魏鸢胡乱的擦了擦伤口,不敢再往前走,便探出头在门前又喊了几声呼尔塔,却依然无人应答,她就颇有些失望的离开了。
走在路上,魏鸢忽的记起,呼尔塔似是有位亲人被囚于天牢之中,或许在那里便能寻到他。
魏鸢找宫人问了去天牢的路。远远的便望见了天牢的大门,门下正站着两人,似是在争吵,魏鸢又瞥见了那枣红色的衣衫,正是呼尔塔。她忙赶上去。
"去去去,就这点钱,打发谁呢?"
只见那侍卫推搡着呼尔塔,打发乞丐般把他往外轰。
呼尔塔咬紧牙关,又将那少得可怜的银钱朝侍卫面前推了推。不料侍卫大手一扬,那些银钱顿散落满地。眼见着就要打起来,魏鸢便大声唤了呼尔塔。
"呼尔塔!"
闻言呼尔塔猛地转过头,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待他反应过来,魏鸢已然跑到他跟前。
"钱不够?"
听到这话,呼尔塔垂下眼睑,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尔后,魏鸢转向那侍卫,示意他张开手。虽然那侍卫一头雾水,但还是听了她的话,顷刻间,魏鸢将头上簪钗尽数卸下,只留得堪堪扎住头发的一只簪子,一股脑的堆在了侍卫手中,又搜摸全身,甚至将腰中玉佩也塞到那侍卫手中。
"现在够了吗?"
这侍卫显然是没见过如此多的奇珍异宝,尤其是那两簇用金丝制成的海棠,在金轮的映射下,闪着星星点点金光。
"可以让他进去了吗?"
见那侍卫没反应,魏鸢又出声提醒。
"哎哎!自然自然,小主请吧--"
侍卫终于是回过神来,忙躬身行礼道。魏鸢别过头,又对上了呼尔塔的眼眸,他欲言又止,眸中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切:猜疑,迷惘,忧戚.....以及......惊喜?最后那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多谢。"
语罢,呼尔塔便飞奔向天牢,很快隐入黑暗之中。
魏鸢闲来无事,便蹲在地上数起了蚂蚁,听得一旁的侍卫欣喜若狂的痴笑着:
"哈哈!发财咯,发财咯......"
在魏鸢数到第3000只蚂蚁之后,终于望见呼尔塔从远处走来的身影。魏鸢忙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麻的腿,迎了上去。
"怎么样?"
魏鸢关心道。
"无碍,已经没事了。"
听到这话,魏鸢也松了口气,刚想再说些什么,不想呼尔塔先开了口:
"你怎么来这了?"
"啊,我在殿中没有找到你,就寻思着你可能在这。"
呼尔塔眉梢舒展开来,眸中却依然透着丝丝审视的意味。
"话说你来这天牢找你的亲人吗?"
"嗯,我父亲被关在这里.......哎!你的脸怎么了?"
他忽然望见了魏鸢眼角的伤口,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抱歉,忘记告诉你殿前有机关的......"
尔后呼尔塔低下了头,双手紧握,仿佛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愧疚。
"哎呀没事没事,小伤,一会就好了。"
魏鸢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嘴角也噙着一抹笑。
"走吧,去你殿上聊?"
未等呼尔塔回应,魏鸢便自顾自的提步朝西走去,呼尔塔只得跟了上去。
一路无言,只是魏鸢身旁这人总是时不时的瞄她一眼,嘴唇翕张,却一句话也不说。魏鸢这一路实在是憋得慌,只得祈祷快点走到。待她想跨入这殿门之时,呼尔塔终于开口。只见他一只手挡在魏鸢面前,提醒道:
"小心,这里迈过去。"
魏鸢低头望去,发现了方才伤到她的罪魁祸首,只差半步距离间拴着一根极细的鱼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魏鸢学着呼尔塔的样子迈了过去,终于进到了这殿中。尔后,呼尔塔轻车熟路的找了两个马扎,示意她坐下歇息。她刚坐下,就望见呼尔塔支着下颌望着她,只是眼神淡漠,看不出一丝情绪。魏鸢觉着这气氛属实有些冷,便主动挑起了话题。
"话说你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危险的东西?"
不过魏鸢问完便后悔了,只见呼尔塔双眸又沉了几分,他咬咬嘴,有些难堪的挪开了目光。
"这里的太监和宫人之前常过来挑事,我安上这些后才图个清净。"
"这样啊...."
魏鸢听罢眼神也黯淡下去,颇有些怜悯的望着他。
"你一个北俾人,为何会在宫中?"
只是这话问出口后却迟迟没有回音,面前的呼尔塔指尖微颤,之后紧紧的攥紧拳头,指甲甚至镶进了肉里,试图掩住那深深的痛处与恨意。就在魏鸢打算就此罢休之时,呼尔塔却忽然开了口。
"我的父亲蒙冤被打入大牢,我便作为质子,被囚禁在宫中...."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极力压抑着那滔天的恨意。
魏鸢轻轻的抚上呼尔塔的手,那布满冻疮的手微微一顿,渐渐松开拳头,任由她握着。
"我日后去找太后诉说此事,我来想办法。"
听得这话,呼尔塔猛的抬起头,紧紧的盯着她,漆黑的眸子透着点点光,却又晦明不暗,
让人读不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三番五次的帮你,对吗?"
呼尔塔瞳孔微缩,被看穿的窘迫感顿时席卷全身。
"在你眼中,我不过为这朝党宦官的一丘之貉,在你眼中,我这个贵小姐,也不过是与他们同流合污罢了....."
魏鸢顿了顿,看向呼尔塔,那种目光,让他无法抗拒,只得对上了魏鸢的眼眸。
"我不知你究竟在这深宫受了多少苦,我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但是,我可以向你证明,我与他们不一样。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试着相信我....."
最后那几个字重重的砸在呼尔塔的心头,将他的理智摧毁,他呼吸一滞,心中的震惊与些许期待如同翻涌的浪,无法平息,呼尔塔嘴唇微微动了动,拒绝的话语明明到了嘴边,却被他生生的咽下去。
他也想要被在乎。
他也想要爱。
"不用着急回答,你慢慢想,什么时候给我答复也......"
魏鸢还未说完,却听得呼尔塔说:
"好。"
那日,遍体鳞伤的小狼,抬头望见了天边的皎皎明月。
只不过,月亮不知道她的恬静皎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