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隆冬,寒风凛冽,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奔腾驰骋,寒流滚滚,仿佛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今日,娘亲一大早就将魏鸢拉了起来,为她好好地梳妆打扮一番。魏鸢睡眼朦胧之际,只觉得头上愈来愈沉,待她脖子都发酸时,终于忍不住嘟囔几句:
"娘亲,我干嘛要穿这么复杂啊,我想睡觉......"
只见娘亲含笑看着魏鸢,又替她理了理衣襟。
"你父亲要带你进宫。"
听了这话,魏鸢刚刚的困倦霎时一扫而空。
"进宫?我不是在暮秋刚进过宫吗?"
"今日是太后亲生女儿,安意长公主的十一岁生辰,太后为她准备了宫宴,原本是你父亲一人去的,但昨日太后提起你来,你父亲便想着带你也去露露面。"
"那好吧...."
魏鸢轻轻叹气,心想这懒觉怕是睡不成了。
娘亲似是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便温柔的掐了掐魏鸢的脸。
"阿鸢乖,在太后面前可以俏皮些,但不能失态,若是憋不住了,就找个借口与父亲说一声,自己出来透透风。要是迷路了,就拿你父亲令牌给宫人,宫人会送你回你父亲身边的。"
"好好知道了。"
就这样,魏鸢在娘亲千叮咛万嘱咐下,终于与父亲一起登上了前往宫中的轿撵。轿撵到了宫道前停了下来,魏鸢随着父亲,走入这红墙之间。
寒风嗖嗖,冻的魏鸢鼻尖发红,继而带来丝丝疼痛,到了宫殿,待父亲与魏鸢依次行礼罢,宴会便开始了,魏鸢偷偷瞥了一眼端坐在坐上长公主,只见那少女轻轻掀起眼皮,漠然地扫视一圈,那姿态令魏鸢不由得对她望而生畏,年纪不大,却已然有几分掌权者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魏鸢只觉得这宴会属实是无聊,便偷偷扯了扯父亲的衣袖:
"父亲,我有些闷......"
父亲向她投来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随后把贴身的腰牌解给了魏鸢。低声说道:
"从偏门出去,别走太远啊。"
魏鸢以轻不可见的幅度点点头,随后悄悄起身,无声无息地溜出了宫殿。父亲担心她出事,便命一个小宫女跟着她,掀开遮挡的垂怜后,微冷的寒气再次扑面而来,魏鸢将头上的发饰尽数卸下,一股脑的交给了小宫女,如释重负般吐了一口气。她向前越了两步,仿佛跳房子般踩着宫道的格子,这宫女只得抱着这满手的发簪发钗,边跑边喊着小姐慢点。魏鸢跑累了,便脚步放缓随意的溜达着。只是这七拐八拐,魏鸢已然拐进一条小路,早已找不到回去的路,她便问那宫女,不曾想这宫女记性也不好。她只得靠着肌肉记忆自己走回去,不想却越走越偏。魏鸢就想着寻找个宫人把自己带回去。
她寻找之际,忽然听见转角处传来阵阵喧哗声。魏鸢循声走去,只见十来个太监正推搡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少年,嘴上还不停的咒骂着。
"臭贼儿子,赶紧的,快拿钱出来!"
少年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他生的不同寻常,明明瞧着没比魏鸢大几岁,身形却已然和她师父差不多高了。最令人印象深刻便是那双眼眸,瞬间,魏鸢脑中的记忆被唤醒,她在拜师那日见过他,她忘不掉,那双充斥着深深恨意的,毫无温度的双眸,只是现在恨意更甚,仿佛要将他面前的太监撕碎一般。
"瞪什么瞪?啊?说你是个臭贼的儿子还是冤枉你了?你那北俾的老爹可还在牢里边蹲着呢!"
听到这,那少年似是忍无可忍,他猛然暴起,一拳狠狠地砸到了那太监的脸上。刹那间,一声尖细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少年这一拳着实狠厉,那太监眼角迸裂开来,流出汩汩鲜血。太监忙捂住眼角,指着少年:
"反了反了!给我打!给我好好教训他!"
此声令下,所有太监顿时一拥而上。不曾想这少年却也不惧,直接对着那些人扑了上去,仿佛野兽般与太监凶猛地厮打起来。木棍和皮鞭如雨点般抽打在他身上,他却仿佛忘了疼痛般,愈打愈凶,甚至发狠得一脚将一个太监踹飞到魏鸢旁边的宫门上。伴随着一声巨响,宫门的灰簌簌直落,那太监脱力般靠着宫门滑倒在地,直接昏死过去。
魏鸢哪见过这场面,身体不自觉地颤了颤,眼睛却不离那少年一毫。
其余太监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仗着人多,死命地按住了那位少年,为首那人则大喊一声,抄起了地上的硬砖---
魏鸢实属不忍心他被这样欺负,便鼓起勇气大步向前迈去,喝出了声。
"哎!你们干什么呢!"
所有人,顿时一愣,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了魏鸢。然后响起阵阵私语。只见一个太监打发人般朝魏鸢摆摆手。
"哪来的小丫头,去去去别碍事。"
闻言魏鸢十分无语的扯扯嘴角,兴许是她这发上单单一个发簪,随同的宫女也躲到了一边,他们就把她认成了不守规矩的童奴。
魏鸢却露出了笑,之后从怀中掏出父亲的腰牌,转眼间这些太监对她的态度登时180°大转变,比翻书还快。忙对着魏鸢点头哈腰道:
"哎哟不知是魏家小姐,奴才这是拙眼不识人,冲撞了小主....."
说罢讪笑着向魏鸢行礼,刚刚趾高气昂的样子早已荡然无存。魏鸢觉得心中犯恶心,面上的笑容却不减。
"在这吵多没劲,怎么不去太后殿上?那里多热闹啊。"
魏鸢依然含着笑,声音却冷到极点,看似人畜无害的面孔,在此刻却让人心中一颤。
太监忙磕头谢罪,声音都有些发颤:
"奴才该死!还请小主恕罪啊....."
"那还不快滚。"
此刻魏鸢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冷眼望着那太监。
几人匆匆上前拖走了魏鸢身旁昏死的太监,逃也似的走掉了,其中一位还屈身又朝魏鸢行了行礼。
见他们走罢,魏鸢松了口气,看向了那边缓缓从地上爬起的少年,这少年确是生的高挑,只是仿佛长年饱受饥饿一般,十分消瘦,因此,纵然此刻他爬了起来,身形也有些摇晃,除此之外,他脸上不知被谁抽出两道血痕,正涓涓冒着血。血泥混杂在它那一头微卷的长发上,显得乱糟糟的。仿佛一只在泥泞中挣扎的野犬。
魏鸢轻轻走上去,少年却猛地掀起眼皮看向了她。只这一眼,便让她的心猛然漏了一拍。无穷无尽的恨意正浓烈的翻涌在他的眼眸中,比初见时,更加浓烈的恨意与憎恶。仿佛要将她灼穿。魏鸢感到窒息感顷刻侵袭全身。
魏鸢顿了顿,犹豫着将手中的帕子递了出去。
"擦一下吧"
只见少年眸光微微闪动,严重恨意略减,却还是倔强的别过头。
"不用。"
"伤口不及时处理会感染的,到时候他们再找你麻烦你怎么办?"
魏鸢说罢又将拿着帕子的手朝少年面前伸了伸。
少年迟疑良久,终于默默伸出手,接过了她的帕子,随后,他胡乱的搓了搓脸上的伤口,把刚止血的口子,一下又撕出了新伤。少年不禁皱眉,发出嘶的一声。
"唉算了我来吧,你这样只会越擦越严重的。"
魏鸢很自然的牵着少年的手来到了宫墙角落的水井旁,接过帕子,从水桶中沾了水后,小心的为少年擦拭起伤口来。这眼下属实是没有什么消毒药品,只得先用清水擦洗了。见实在是太安静,魏鸢主动找起了话题。
"你叫什么名字?"
"...呼尔塔。"
他的声音闷闷的,魏鸢又望着她殊于常人的容貌,点了点头。
"北俾族?"
听到这个字眼的呼尔塔抬起了眼。
"你怎么知道的?"
"喔,刚刚在你们吵架那会听到了。"
谈话间,呼尔塔脸上的尘与血已被擦拭干净,魏鸢又以指为梳,替他理了理那一头乱发,呼尔塔好似不太习惯这么亲近的动作,有些拘谨地绷直了背。这下,原本踮脚都费劲魏鸢彻底够不到了。她轻轻扯了扯他的头发。
"弯点腰,你太高了。"
似乎面对魏鸢这个救命恩人,他终究是无可奈何,只得依言弯下了腰。此时,魏鸢又问道:
"他们这样欺负你,没人管吗?"
呼尔塔闻言,发出了一声嗤笑。
"我不过贱命一条,不会有人管的。"
听得这话,魏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呢喃着这几个字,之后又了然的闭上眼摇了摇头。待她再次睁眼,却透着几分严肃。
"众生平等,皆无贵贱之分,别这么说。"
呼尔塔盯了魏鸢好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天色已经不早,眼瞧已然夕阳西下,再过一会便是要关宫门的时辰了,魏鸢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我该走了。"
呼尔塔抿了抿嘴,见她真要离开之际,才猛然地开口。
"你还会来吗?"
"我就住在西面最里边的屋子...."
这句话的声音却很小,仿佛顷刻便隐在这寒风之中。
"可能吧?"
魏鸢给了他一个不确定的答复。便走了出去,还不忘摆手与他道别。
待魏鸢走远,呼尔塔有些烦躁的扯了扯头发,小声嘟囔道:
"怎么跟喂狗似的,喂完就跑....."
此刻残阳如血,将他们的背影拖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