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岁末．年关将至，听闻朝中太后越过了陛下，力排众议地将魏鸢父亲的官职又提了一级，兴许是这鲜花着锦的权势诱惑太大，家中的团圆夜就显得不那么吸引人了．毕竟比起享受年复一年的片刻温情，显然还是抓紧巴结朝野的新起之秀更力重要些．因此不论是这朝中的臣还是世族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来到魏鸢家中拜会，与她父亲结交，求得个靠山，于是今夜的除夕，魏鸢家便显得格外热闹．为了让往来的客人放歌纵酒，得以尽兴，父亲甚至派管家去京中闻名远扬的乐楼，请了众多乐师舞姬使得稍后的除夕夜横生妙趣。除了之前的抓周宴，魏鸢还从未见过家中这般热闹。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娘亲也急着去照顾那些大人们的家眷，连魏鸢都被叫去帮些小忙。
"好阿鸢，替娘亲瞧瞧浦几在哪，让她去库房的桌子上取个挂着金锁的匣子来，娘亲一会要用的。"
"好"
魏鸢应下。
待她出门后才发现，这府氏上上下的仆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等真寻到浦几，恐怕宴会都过去半晌了．所幸魏鸢总喜欢到处嘻闹，便记得库房的位置，况且单单取个匣子也不用费什么力气，不如自己去一趟，图个方便 待她走进库房，却发觉这里不同于寻常，前院那些伶人乐师的乐器全被摆放于此，各式各样的琵琶琴瑟纷繁复杂，魏莺小心地穿梭其间，生怕一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终于在一个桌上，瞧见了娘亲所说的匣子．只是这桌子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高了，魏鸢只得踮起脚尖，努力地抓住了匣子的一角后，小心翼翼地往后拉，只是在后退之际，她不小心踩到了裙摆，眼见就要摔倒，魏鸢便随手扯了身旁的桌布．不曾想，这桌布又扯动了桌上的一支曲颈琵琶，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琴弦发出一阵嘈杂嗡鸣，那支琵琶摔在魏莺面前。
"完蛋，光顾着匣子了…"
魏鸢忙四处看了看，所幸外面热闹不减，并未有人发现．魏莺走上前，轻轻拾起了琵琶．生怕对它造成二次伤害．所幸这琵琶的背板没摔坏，只是弦断两根，魏鸢正思忖是去坦白从宽还是偷偷藏起来，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少女的声音。
"小心手，琵琶弦硬。"
魏鸢寻声望去，只见一身着蓝裳的少女正站在门边，她似是听见了声响才从屋外进来的，发梢上，仍染着几星未消的残雪，这少女目测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但看眉眼已然有了几分绰约动人的风情，此刻这般温柔地望着魏鸢，使得她心无由静了，少女见魏鸢迟迟不应，便走上前来，将那摔坏的琵琶放入怀中，又敛眉轻声再道:
"别怕，我会修。"
"你会修？"
魏莺眼中闪着星星
抱琴之人点点头：
"我叫牡丹，是乐楼里的人，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阿鸢"
毕竟刚见了一面，魏莺便道了自己的小名。又补了一句
"多谢你了，不过，毕竟是我弄坏的。要不我陪你一起修？"
"好，琴弦在我们休息的厢房，走吧。"
牡丹自然的牵起魏鸢的手，一起走出了库房，路上魏鸢随手拉住一个眼熟的仆人，嘱咐他将匣子送去给娘亲后，就跟牡丹来到了乐娘们休息的厢房，前厅传来阵阵曲声，此刻供乐娘休憩的房间内并无旁人，只有四处摆放着的大小不一的包裹，牡丹带着魏鸢走到一个小角落，从绣着牡丹花的包裹里，取出一起她从未见过的工具，小心地折起了琵琶上的断弦。
"不能直接扯吗？"
魏莺看这实属麻烦，便提了一嘴
牡丹不禁被这话逗笑：
"不能，会扯坏琵琶的。"
她又看了看魏鸢，道:
"你这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毛躁？难道平日给府里主子做事，也总犯错吗？"
魏鸢咋舌．牡丹这是把自己当府上的家生小奴了，怪不得方才见她摔坏了琵琶，才那样轻声细语的哄着魏鸢，叫她别怕。
"我不是奴才，我是魏府的小姐。"
牡丹有几分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啊？"
牡丹忙抱着琵琶起身，对着魏鸢屈膝行了一礼。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极快的掩住了眼底的些许慌乱，她轻声道歉
"不知是小姐，我冒犯了。"
"哎没事没事，我还得谢谢你呢，若不是遇到了你，我摔坏了琵琶，坏了宴会，也是得挨罚的 。"
魏鸢忙将牡丹扶了起来。
这句话扫空了屋内刚刚生出的阵阵拘束，牡丹似是觉得她可爱，掩唇一笑后，轻轻用手中的琴轴敲了敲魏鸢的肩头。
"那小姐放心吧，有我在，你不会受罚的。"
牡丹行事利落，没一会就将两根新弦次第换好，尔后又开始认真地调起了琵琶的律调。那双纤纤玉手轻巧地拨过琴弦，轻拢慢捻间，闻得嘈嘈切切，轻缓交错间，隐隐已成正调。她显得得心应手，仿佛在她眼里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差不多了"
"我去，牛*"
对乐器一窍不通的魏鸢显然对牡丹此举震惊的心悦诚服，这话便脱口而出了。
"嗯？"
"啊，就是你真厉害的意思，对了，你一会也要上宴席表演吗？"
"表演......"
魏鸢这话说出口，牡丹眼神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脸上浮出隐隐向往的神色，继而，她又用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脸上的遗憾甩去。
"嬷嬷还不让我上台，她说我是她压在手里的未来头牌，我日后上台的第一曲，定要名动京城，才能获利。"
魏鸢听出了牡丹语气中的阵阵落寞，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这样啊，不过那为什么让你过来，这不是气你呢吗？"
"她说就算不上台，也要长长见识嘛...."
牡丹抿紧嘴唇，目光游移，随意拨了几下怀中的琴弦。见状，魏鸢暗室逢灯般说道:
"要不要试一试，我来做你的听客！"
"我，弹一弹？"
牡丹眼神中透着几分惊讶
"嗯，弹弹看，反正现在也没有人，想弹就弹嘛。"
这话正中了牡丹的下怀，她带着些许紧张左右看了看，带着几分期许望向了魏鸢，眼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那....你来听听，我弹的怎么样？"
"好！"
见牡丹答应，魏鸢来了兴趣，忙起身将厢房的门窗都闭上，又贴心的为牡丹点起一盏团酥。暖光幽微，厢房静谧到只听得她们两人的呼吸声，牡丹惴惴不安的向魏鸢望去，魏鸢则投以她坚定的目光。见罢，牡丹终于定稳了心，她了然的低下头，又抬起头对魏鸢盈盈一笑。
"那......小客人，你听好了。
弦随指动，琵琶声如星星点点，似梦似幻，在静夜中悄然响起，它轻拂过魏鸢心间，悠扬缠绵，让她沉醉其中。魏鸢看着似是投身入了琵琶中的牡丹，团酥斑驳的影落在她指尖，团酥的光则落在她的眸中，闪着隐隐辉光。烛光越来越亮，影却愈来愈乱，一曲终了，仍久久未熄。牡丹的呼吸乱了几分，似乎是在奏完的一瞬，便满怀期许地望向了魏鸢，这是她的初曲，而魏鸢，则是她唯一听客。
"很好听。"
魏鸢由衷地夸奖道。
牡丹听得她这句赞美，嘴角才勾起一抹笑。她尤抱着琵琶，嘴角还噙着笑，眸子似是透着水色，潋滟动人。
"真的？"
"当然了！"
怕牡丹不信，魏鸢又补了一句。
"骗你是小狗。"
牡丹听完噗嗤笑出了声。
"你喜欢啊？那等我长大了，就给你弹，好不好啊？"
"荣幸至极。"
说罢她们相视一笑，却在此刻 ，门口传来了陌生的女声。
"牡丹，你瞧见教习的曲颈琵琶了吗？"
"瞧见了，在我这呢。"
"快拿过来，现在要用呢。"
"好，这就来。"
牡丹应了声，匆匆抱起了琵琶，正要往外走，却又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了魏鸢，眼中透着几分不舍。迟疑片刻，道:
"你.....要是有空，就来乐坊找我，好不好？"
"那等我有空？"
魏鸢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牡丹却又含笑，轻轻点点头。
"好。"
这一夜，魏府除夕大宴，笙歌连连，乐舞不歇。魏鸢却在这阴差阳错间，听了一曲只属于她的琵琶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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