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现在去翻石碑处的档案 你会发现。天使与死神生前,同在2200年前,只不过一个在西,一个在东。石碑编造着浪漫,说啊,他们一记事起便一直觉得有人在等自己,而且隔了千里万里,等待也遥遥无期。可哪怕这样,他们依然坚定着内心的指示,直到最后在死地碰到了彼此,于是“内心的指示愈加强烈”。一些话本改编的更离谱,“指示催促他们原地结婚”。但实际上不是,都不是。石碑还说“她在2200年前苏醒,他在2200年前出生”,“苏醒”与“出生”的运用不仅仅是文学的对仗手法与避免重复原则,其实也有着本能的对于谎言的逃避和现实的暗示。这句话是正确的,但传达的意思是错误的。
他生于2200年前,而她生于4000年前。他们心中,并没有什么“遥远又热忱”的声音。
他们的降生都很简单,就如大多数人一样平平无奇。她的父亲被棕熊袭击,于是她失去了父爱。她一直在找自己的父亲,还笑他那么大个人还迷路。后来,她长大了点,金发及腰,五官精致,成了部族里公认的美人。她用自己的温柔与体贴为部族带来暖意,却见不到给了她生命的根系;他呢,住在魏国,当时的时代已经有了“穷”的概念,他在概念之中。他在一场人为的洪水中侥幸逃脱,跟他的家人们逃啊逃不知道逃到了哪,后来他当了伶人也是东跑西跑四处周游,仿佛从水淹大梁那天起他就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生活似乎就在原先的痛苦上枝繁叶茂地生长去了。
可是好景不长,那一天,她得了一场重病,自此一病不起。似乎是上帝,要收走这个她创造的美丽女孩了。也就是这时,外面,雨,开始下了。她每天都被病痛折磨着,全身都在疼,嘴里还会渗血。谁都没见过这种病。石碑记载,雨越来越大,遥遥无期。
这天,雨有些小了。她突然睁开眼睛。她说:“去山上。”
母亲问:“为什么?”
她不答,只是说:“去山上。”
村民们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便上了山,只留下她一个人困在房里。
顷刻间,暴雨倾盆,洪水咆哮,一下子拍倒了房屋。十六岁的生命,定格在那个瞬间。
黑暗中,一个声音问她:
你愿意帮助人们,帮助他们分担痛苦吗?
她点头,于是她成了天使。
这些石碑都没有写,因为2200年前她所住的地方没有洪水。那个黑暗中的声音,也遭到了隐瞒。
他则是被抓去参军,被派到长城。他会在军营里面变把戏,插科打诨。但,有些东西终于开始显现了。这也是为什么他非要周游各地,因为这样,才可以减轻他内心的孤独感。他居无定所,没有朋友很正常。现在,他在军中定居,便越发感到寂寞。可是,似乎没有哪个人,想搭理这个不在表演的戏子。
似乎伶人的生命便是表演,而不是他本身。
他逗笑的人越多,内心却越加空荡。
他在一次匈奴袭击中战死,那时他只有20岁。
她等到他时,已经是1800年,抑或者说是,她降生的第十天。那时的她,记忆被模糊,只剩下最基本的常识。她于沉睡中醒来,身上是做工比较粗糙的裙子,白色,象征着单纯,头上没有光环。她观察着周围,只有冰冷的铁,冷漠的门缓缓打开,露出些光。人类的苦痛袭来,像是在腐蚀内心,疼得她直打哆嗦。阎王说,这是天使的分内。说这话的时候,他面具下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她,让她有些害怕。
“我叫盐箩,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她呆住了。是啊,她叫什么呢?
“你还记得有一个声音询问你是否要做天使吗?”盐箩庞大的身躯站在她面前。
她摇摇头。一阵疼逼的她低下头去。
阎王道:“身为天使,你需要承受像这样的痛苦。我想问,你还愿意当天使吗?”
她看见了阎王眼里流露出的一点同情。但她说:
“好。”
阎王微微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给了她一样东西,它浮在手上发着亮光。
“记住,你叫馨,是一名天使。这是光环,把它戴在头上,可以减轻你的负担。在你遇到危险时,可以爆发圣光为你提供保护。”
她乖巧地戴上了,慢慢挺起了身。看来光环效果很明显。她想对阎王道谢,却看见阎王一步步朝她走来,眼里泛出嗜血的光芒,仿佛一只饿狼。胆小的她噤若寒蝉,心脏在扑腾。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自觉往后退着。阎王步步紧逼,手中羽毛笔变成了明晃晃的长刀。她越来越慌乱,光环开始发颤。
阎王根本不需要把她逼到角落,很轻易地制造了角落。她站在角落那边,可怜地看着阎王,妄想用这个举动唤回他。阎王长刀劈来,在刀将落未落的当儿,她的紧张达到了顶峰。
圣光一瞬间荡开,阎王魁梧的身体被掀飞,重重地撞到了墙上。长刀变回原形。阎王的面具耷拉下来,现出些白花花的什么,不过很快被他掩住。他喘着粗气,感到天旋地转。睁开眼时,他看见了金黄色的头发正毫无顾忌地蹭在自己的衣袍上。
“谢谢你。”她甜甜地说。
她感到面具下的盐箩在笑,很欣慰地笑。
“没有误解我就好。”
接下来的十天,她就在死地闲逛着,有时候在堡垒的大花园,有时在堡垒外的山山水水。没有人陪她,死地管理有自己的活干。她不被允许在灵魂面前露面,免得她的美好停顿了他们的脚步。她闲逛着,孤独着,奢望着陪伴。迷路了,就在某一棵巨大的树下安安静静地等待人来寻找。一般找到她的人都是盐箩。她现在,正坐在一棵书下的石头上,百无聊赖地摇晃着自己的小腿。
可这次,找到她的人,是他。
黑色的大袍,高大的身影,长长的镰刀。他站在树下。斗篷下面,是一个很俊朗的面庞,以及躲避的眼神。他们相隔十米。
她好奇地注视着他。他的眉毛很浓,眼睛不算大也不算小,包括鼻子嘴巴也是很标准的模样。五官单看并没有什么特点,但五官之间形成了一个匀称的平衡。这匀称之中,有一丝破坏气氛的俏皮,似乎是常年累月积成的。
这俏皮背后似乎还有些什么,她说不上来,只是好奇地看。他有些犹豫地抬起头,对上她纯洁的探寻的目光。她看懂了,是孤独,以及深沉的渴望。他也看懂了,她与他同样。那一刻,孤独成了可爱,成了可靠。
她的心神一下子荡漾起来。她从未有过如此想要拥抱一个人的冲动,不顾一切的。可又不知怎的,她又感到一阵胆怯,像是勇气和力气都被抽走,明明只是想要拥抱而已。他们的目光一瞬间交接,却又一瞬间收走,仿佛擦出了火花怕被烫到。他的心也收紧了,哪怕是难度最高的表演也没让他如此紧张过。他自卑地把斗篷下拉,遮住脸,因为他知道那只是一具骷髅。
光环闪动着,变得很亮。她的小手不知所措地捏着膝盖,嘴唇微抿。一丝惹人怜爱的绯红爬上了她的脸颊。她竭力控制着自己,害怕光环会突然爆开,伤了他。他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娇羞的样子,似乎眼里只有了她。
风荡过森林,树叶落下,阳光泻落,周围只有他和她。阎王的意识没有延伸到此,镰刀在睡觉,光环是个死物。这一小方世界中,只有他们。
靠着身为天使敏锐的感知,她逐渐地,感受到了他的落寞与自卑。她好心疼。她听见他走动的声音,她害怕那是远离,好害怕。她胆怯却又勇敢地抬起头,却发现,那是他向她走了一步,自卑而又坚定。
他期待地看着她,很真诚,很朴实。
这深深打动了她,她于那真诚中找到了支柱,光环似乎也减弱了几分光。她轻轻地把脚点在地上,在意着光环,更关注着他。她勇敢地向他迈出了一步。
树叶簌簌地落,披着金辉,铺满地。他们踩在上面,在心爱的人的目光中,朝着彼此走去。
“你好。”他说,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你好。”她答,用力控制着自己的光环。
“我叫凌。”
“嗯,我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