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秋去春又至。
廊下的燕子搭了个窝,小燕们缩在窝里叽叽喳喳地吵成一团。
今夜就是你的初曲宴了。
侍女姐姐早就攒够了银钱,等到你初曲宴过后就把自己赎出去,和相爱已久的书生结为良缘。她一边捧着你曳地的青丝为你绾起发髻,一边无不甜蜜地和你分享她和书生的相爱日常。
你听得入神,伸手去妆匣里摸胭脂,却摸到了一块冰凉的东西。
你拿出它一看,是那半枚玉佩。
五年的时间很长,也很短。
长到你可以淡忘一个人。
也短到看到关于他的事物,记忆就可以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涌进脑海。
你有点后悔把那个丑不拉几的荷包送给他,毕竟这个玉佩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门外的丫鬟在催促你,你仓皇整理了一下仪容,抱着琵琶就随着丫鬟走了。玉佩被放在半开的妆匣里,微小的烛火下,它似是有温润的光泽。
华灯初上。
雅座周边的烛光突然黯淡了下来,正高声谈笑的达官显贵们渐渐敛了声,目光殷切地望着被层层叠叠的红绡帐所遮掩的楼阁。
那是今夜最宝贵的艺术品。
但是帐中许久都未出声。听客们疑惑着仰着头,试图窥见那红绡帐后的头牌到底在迟疑着什么。
忽的,一声悠扬的琵琶音划破了寂静的,几乎凝固住的空气。
当满座人以为又是一曲悠长的,充斥着相思之苦的琵琶曲时,帐中人却灵巧地转了个调,阵阵急促又激昂的乐声飞出了帐,拨动起座中人的心弦。
似阵阵铁骑翻飞的蹄声,似战场上无惧的将士们冲锋的呐喊。
仿佛不是在弹奏一支琵琶曲,而是用血和泪,愤慨地高唱一首悲壮的史诗。
曲终。
四根弦同时被拨过,发出了一声哀哀的叹息。
座中的贵人们沉默了半晌,才爆发出铺天盖地的称赞。或许其中还混入了个有才华的诗人,你在帐后模模糊糊地听到他在高喊着他新作成的诗句。
侍女们拉起层层红绡帐,美人倾城的容颜得以露出。
掀开帐后,他们忽然又不称赞你的曲艺了,玩味地像审视一件商品一样审视着你。你看见他们的眼中涌动着一股名为欲望的暗流。
这就是乐伎。
你所能获得的称赞会关乎你的曲艺,你的容颜。
唯独不会关乎你渴望得到共鸣的灵魂。
你忽然感觉有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在望着你。
你福至心灵般抬眸,发现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雷狮笑着望着你,抬手晃着手中的物什。
是你的那个丑丑的,被他说很像他老爹的脸的小荷包。
——你看,我守约了。
他无声地比划口型。
你也扬起了嘴角。
雷狮一如五年前那样赖在你的房中,只不过这次他是用银钱打动楼主,光明正大地赖在你房里。
你点点他的额头,严肃地问他一个出逃的,已经在大众心中逝去了的皇子是怎么拿出那么多银钱挥霍在你身上?
“劫生辰纲呗。”
他平淡的回答却让你心里惊慌。
“雷狮。我不希望你用这样的方式来赚取银钱,来光顾我。”
“虽然我知晓那些被你劫的贵人们肯定是什么贪财好色之人,但是——生辰纲被劫,那些大人肯定要问责手下,手下又问责百姓,最后又是百姓受苦啊。”
“你可能没见过牢狱里那些可怕的刑具,没听过哀戚的哭泣与绝望的嘶吼,但是我见过,我也听过。”
“你知道我是怎么来乐楼的吗?”
“我曾经也是良家女啊。我的家就是被一帮劫生辰纲的人毁掉的,如果我没有救过一个高官家的小姐,你就不可能在这见到我,可能…可能我那年就成一具白骨了。”
你咬咬唇,不知觉地,话尾就带上了颤音。
“雷狮,我不希望与我同样出身的女孩因为我,而沦落到我差点要走向的人生。”
雷狮曾是天家皇子,怎么可能看见过像你这样的百姓的苦。
他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抱负都太过理想了,却不知道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到底都怎样活着。
他沉默着,没回答你。
你站起来,撇过头去喊小侍女。
“送客,以后也不准他进我的房间。直到贵人想明白我们到底和他有什么区别,那时再来求见我。”
雷狮被侍女客客气气地请出去了,他那双眼眸始终盯着你。
直到木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你也没回头望他一眼。
那夜乐楼里一直响着琵琶声,杂乱的断断续续的乐声让人意识不到这是乐楼头牌弹奏出来的乐曲。
只有还伫立在乐楼门口的雷狮听得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望着高高的楼阁听了一夜。
清晨你早起梳妆时,却瞥见了一株还带着露水的艾草躺在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