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

1987年的北京，黑眼镜已经回忆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破天荒的在二月红院里待了好长时间。

天太热了，鼻梁上的墨镜都忍不住往下落，他在屏风后面扇着蒲扇，二月红就坐在外面陪解雨臣吃饭。

大家族的规矩一向多，解雨臣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因为要学戏的缘故，他连饭都吃的很少，整个人瘦瘦小小的。但除却一些必要的责任，二月红把解雨臣养的还算不错，粉雕玉琢的，像个瓷娃娃。

二月红给解雨臣夹菜，笑着看他，“怎么心不在焉的？”

解雨臣盯着屏风的眼睛往下垂了垂，长辫子在脑后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晃动。

二月红心下澄明，并不说破，看着往嘴里扒饭的解雨臣继续道，“这是有事情瞒着师傅了？”

解雨臣受到的家教从来都是寝不言食不语，他不明白二月红今天怎得这么健谈，又下意识瞄了一眼屏风。

“师傅是不是有什么我不能见的客人？”

二月红目的达到了，也不回答，只是笑着又夹给解雨臣一筷子菜。

屏风后面摇着蒲扇的黑眼镜笑的满面春风，他伸了个懒腰，把桌上最后一块糕点丢到了嘴里。

他总是在暗处观察解雨臣，一次都没出现在他面前过。

解雨臣足够警惕。

他听见二月红打趣解雨臣道，“晚上不要再吃糖果了，长胖了我可是要罚你的。”

解雨臣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想着师傅真是什么都知道。

晚上的时候，解雨臣蹑手蹑脚去大厅翻糖果。

他手里拿着蜡烛，熟门熟路地把它放到长桌上，然后蹲下身去小柜子里拿糖果罐。

这个矮柜是为彩色电视机专门定制的，红木的，很漂亮。没事的时候解雨臣会坐在这里看《史努比》，他很喜欢这种无厘头的轻松小短片。

他把手又往里伸了伸，果然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知道二月红会把糖果放在他找得到的地方。

他抱着糖果罐慢慢起身，心里想着偶尔吃一次应该不会胖吧。

解雨臣从不认为自己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如果可以，他想在踢毽子的时候不小心打破讨厌的邻居的窗户，然后假装委屈的对二月红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他可以看着对方吹胡子瞪眼然后躲在二月红身后冲他做鬼脸。

解雨臣转过身，猝不及防的看见一张长着长胡子，戴着圆墨镜的脸，那人坐在凳子上，正盯着他看。

蜡烛的光很微弱，他看不清那人具体的模样，大概比二月红还要年长些，他只觉得心下一惊，脚步往后退了退。

他在大脑中搜索所有可能性，他确认自己不认识面前的人。

手里的糖果罐抱的更紧了些，他佯装大人的模样问道，“这么晚了，先生不休息么？”

黑眼镜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眼前的小姑娘比他想象的还要镇静。他笑道，“你认识我？”

小姑娘警惕的像只猫，眼神中透露着绝对的提防，语气稚嫩却有几分不容置疑之感，“你是师傅的客人。”

黑眼镜笑出声来，有点坏心思的说，“不，我只是个算命的。”

解雨臣看起来一点也不相信他，板着张小脸也不回答他。

黑眼镜凑近了些，假胡子都快戳到解雨臣的脸了，他还带着笑腔，说道，“换牙期吃这么多糖可不太好。”

他一点都不像个年长的长辈。解雨臣忍不住又往后退了退，怀里的糖罐子都下意识抱得更紧了。

解雨臣的防范意识太强了，胆子也大，黑眼镜忍不住笑起来，调戏道，“我看你我有缘，给你算了一卦。你晚上再偷吃糖，牙可是会被虫子吃光的。”他有意吓唬小朋友，看起来平百多了几分正经，“牙被虫子吃掉可就不漂亮了。”

解雨臣盯着他看，他并不说话，好像要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屋里能听到外面的蝉鸣声，有月光泄进来，落在地上，还混着摇曳烛光的剪影。

黑眼镜叹了口气，笑着说，“你再抱这么紧糖可就要化掉了。”

外面月黑风高，夏天的夜晚总是蝉鸣聒噪。

解雨臣额角添了一层薄汗。

有点热。

他往前走了两步，有点妥协地把糖放在了桌上，月光很快落在了罐子里，糖果都被度了一层光晕。

小姑娘抬起脸，瞪着大大的眼睛去看旁边那位古怪的算命先生，故意拿捏起严肃的腔调，“你不许告诉师傅。”

他有点警告的意味，但这张过分漂亮的脸没有一点威慑力。黑眼镜忍不住笑出声，“那你要拿什么和我做交易呢？”

解雨臣不太高兴，“我讨厌交易。”

他难得流露出一点小孩子的心性，自己似乎也很快意识到不妥，改口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黑眼镜很少和这般大的孩子打交道，即使有，也从没见过像面前这位小姑娘这样聪明谨慎的。

他思考了一下，对解雨臣说，“你要记得从没见过我。”

解雨臣皱了皱眉，似乎不太理解，但他没表现出什么，点了点头，说好。

黑眼镜从桌上拿过蜡烛，递到解雨臣面前，说道，“早点回去睡觉，糖果我先替你保管。”

解雨臣并不相信他的话，但还是乖乖接过蜡烛往外面走。

今晚月亮很大，解雨臣吹灭了蜡烛。

身后的屋子黑漆漆的，古怪的老头没有开灯，真是个奇怪的人。解雨臣低头去踢小石子，除了一大把年纪，哪里都不像算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