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随着残江一战结束,贺兰退兵,原本惶惶不安的南州城渐渐安定了下来
以户户定居的人家像是一枚枚飘零而坚韧的种子,只需要一份安宁,一场新雨,便在陌生的土地上重新扎根,似乎大家都忘了所有的苦楚,人人都卖力的想要再次重新投入那盛世的幻梦,仿佛只要将数日前才发生的临江一战抛之脑后就能不用再去担心国破家亡
而那闭门多日的戏楼就在这个时候轰轰烈烈地重新开张了
随着华丽的灯笼重新挂文在屋檐,月色与灯火照彻夜幕,整个南州竟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富庶京城该有的模样
百姓们终于找到了一处能够沉溺的温柔乡,纵然今夜的表演还没开始,戏楼之内便以人满为患
赵笙一直挂念牡丹,自从打听到他来南州是居于戏楼内后,便已经来过这边探望过多次,可惜次次都被未开业的戏楼拒之门外
如今戏楼终于开张,她自然不会错过,早早便在台下寻了个好座位,耐心的等着
身旁的看客显然比他更加兴致冲冲几人捧着茶杯已经是聊得热火朝天
“什么一会儿要登台的是之前在长安的戏楼头牌娘子?”
“对啊,我就是从长安过来的当年娘子的琵琶曲可谓是一曲成名,今日我们有耳福了!”
“真的假的?可我听说今夜不弹琵琶啊”
“不弹琵琶能弹什么?难道那头牌娘子半年里就能学好兰州戏曲吗?这也太天方夜谭了”
“是啊是啊,我就是奔着那娘子的琵琶曲来的怎么今日不弹了”
“真不弹琵琶,那我可要走了”
赵笙听着耳旁的窃窃私语,放下茶杯,面上一片风轻云淡
“头牌娘子在长安时除了琵琶歌舞也是一绝,只是平日大家无缘得见罢了,如今能见到不应该是喜事一桩吗?”
赵笙说的这般自信,一时身侧众人竟都愣了愣
“说的对啊,那可是头牌娘子戏楼总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吧”
“对对对,先看看再说”
就在此时,丝竹奏响,四下人声渐息,只闻台上一声如仙似的轻吟,美人自帘后登台
她吟的是南州腔,唱的却是长安调
先唱昔年京都盛景,再唱一夜南下流离
最后唱那春末之时,靠窗南望,不见长安花,只见江中萍
词中句句,尽是浮萍之怨
歌中声声,皆是亡国之恨
一曲罢了,音犹绕梁,赵笙恍然回神左右四顾,只见堂内,再无哗声
满座众人,掩面泣泪,衣角湿透,一片无言寂静
谁能真把那一切抛之脑后?谁能真把国破家亡视若无物? 谁能真不忍心惶惶,谁能真不渴望归乡?
待到看客们回神之时,台上佳人已不见身影,唯有红烛洒泪满台,亦如台下众人不知谁先大喊了一声好,随后满堂皆是,呼声千呼万唤皆是要为那头牌娘子,再出来唱上一曲
管事满面笑意地在台上安抚着众人,又立即趁热打铁安排了许多乐伶上来依次演奏
戏台上乐曲再次奏响,赵笙看着那越来越热闹的戏楼,心知待到今夜过后这一首隔江怀恨之曲怕是要风靡南舟了
而就在此时,一个戏楼仆从恭敬地走到她的身边,递来一个托盘
“这位小姐楼上1号雅阁有请”
她低头看去,只见一朵牡丹,正摆在托盘上方含露似气,娇艳欲滴
“好,还请带路”
仆人立即领着她向楼上走去,直至走到一扇门前才默默退开,面前的门扉半掩,她轻一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下一刻忽然有一抹暗香扑进了怀中,那方才在楼下台上还清雅端庄的美人此刻跑的发钗都散了,她紧紧抱着赵笙哽咽着喊了一声
“赵娘!”
“唉,我在呢,牡丹?”
低头看去,只见牡丹眼眶通红,双眸中满是疼惜,已经落泪,却仍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
“我都听说了,我什么都听说了,那个皇位上的王八蛋居然那样对你!”
“哎,哎”
赵笙连忙反手将房门关紧,又轻拍着牡丹的背哄她
“小声点,这边人多,小心隔墙有耳”
“我明白的,但一想到你竟受了委屈,我就是气不过”
“没事了,我现在好好的呢”
“我不信,你和我说说,你这些日子的事都跟我说明白,不然我夜夜担惊受怕,往后恐怕再无可安眠了”
“好好好,都跟你说”
赵笙把南下之后的一路经历略去部分会让牡丹担心的时候,与牡丹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却仍叫她的眼眶又因心疼红上了两回
“就是这样,如今我也算是一位稍有战功的将军了?”
“你还挺高兴!那么危急,听得我都后怕”
“我真没事了,但是牡丹你呢,这树叶来你这边的一切都是如何的?”
见赵笙发问,牡丹垂下的眼眸像是也累了似的,轻轻的靠在她的肩头呼出口气
“我……那日长安大便楼里的妈妈提前得知消息要带我们南下,我本想去找你,却被看护们打晕,待到醒来之后我便已在南州戏楼,此后数月都在学习兰州的戏曲唱腔”
能察觉牡丹画中似乎掠过了许多,心中疑虑又环顾了一番房中方才发现,这里似乎缺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牡丹,你那把琵琶怎么……”
经此一问,靠在身边的人颤了颤,终究没忍住再次哽咽
“我——自己砸了”
她声音发颤,却一字一句都是那样的坚定
“赵娘,我不想在这里唱长安的曲子”
赵笙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
“我明白你我知道的只是可惜了,那是你最喜欢的琵琶”
有了这句话,牡丹破涕为笑紧握住了她的手
“那从今往后我只为你一人弹琵琶可好”
“只为我一人?”
“只为你一人!”
她的眸光温柔,可望着她的眼神却是那么坚定
朝廷纷乱,国之将倾,礼崩乐坏,伯牙无处觅子期,此间世上只有她还懂她的弦下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