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随着数十日匆匆过,秋意渐浓,秋夜的纺织娘喧嚣不休,直到深夜后才消停了些许,但这份难得的宁静仍是被打破了
“小姐,小姐,先别更衣了,谢祯尧谢公子来了”
“嗯,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外的谢祯尧便匆匆踏入屋中,竟连礼都来不及行
“赵将军,出急事了”
“怎么了?”
“长公主带着禁军和余下数千名百姓已经到了残江边,明日便要渡江进城了”
“好事”
长公主数月以来于贺兰氏的追击下,仍尽心于各处救助大宁难民,路线不定,南州一直不知其具体行踪,如今终于有了消息,也算是让她们的心定了下来
“本来的确是好事,但接到长公主殿下的密函”
谢祯尧面色凝重的递来了一封细窄的纸卷,赵笙结构一桥指尖上方写着——
“前路似有伏兵,我先前受流剑所伤皆于尾乔之中,不便出面,还请派人接应”
“谁这么大胆,竟敢设伏长公主?”
谢祯尧不答只脸色严肃的与赵笙对望,一眼便立即明白了答案,还能有谁呢?除了皇位上那位谁还会在此刻是长公主如眼中钉、肉中刺,要将其劫杀在兰州之外?
“你还知道什么?都跟我说说”
“陛下与韩公公今日在东阁内密谈许久,随后的黄昏时刻有一对十余人的瞻京卫没有下值,而是跟着他们的统领直接出城了”
“瞻京卫多是江湖人士对暗杀之道得心应手,他们的统领更是其中翘楚,我猜测这一支出成的瞻京卫便是要埋伏长公主的那一支刺杀队,若他们全力以赴,长公主凶多吉少”
“而长公主也感受到了前路不对,专门给你送了封信来让你派人去接应”
谢祯尧沉默的点了点头,随后继续说
“对,但我们手下都是战场士兵,不能无令出城”
“秘密派人呢?”
“我也想过了,因为方才已经在军中筛选过了一轮,选出了十余位身手较灵敏的士兵,但一直选出了十余位,这也是我今夜打扰姑娘的原因”
谢祯尧摊开一张纸,只见上方用笔墨勾勒出两个地点
“我们人手不足,只有一次能接应长公主的机会,在长公主的必经之路上,最有可能被埋伏的地点是这两处”
“一,是残江南州这岸的一处密林”
“二,是残江江州那岸的一处土道”
“除此之外还得考虑江州叛军会不会趁乱动手劫持长公主,你觉得瞻京卫会埋伏在哪?”
江州叛军……
噪声回响起之前和易水寒在江州的相谈默默揣测起这个家伙的态度
他对长公主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恶意,这样推测下来,江州叛军大概率不会动手,但,若是叛军发现了瞻京卫的动作……
赵笙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人的声音
“哟,这不是瞻京卫吗?在这刺杀长公主呢!真有意思,我要和大宁的百姓说道说道”
…… 完了,都完了
如果被叛军发现,那一个月前才稳定的大宁明星就全完了
“姑娘?”
她深吸一口气收回了思绪
“嗯?”
“你觉得瞻京卫会埋伏在哪儿”
“南州岸吧,他们只有十几人,对岸是江州叛军的地盘,谁知道叛军会不会出来看戏大肆宣扬?如果事情因叛军败露于瞻京卫和皇帝来说,那可比刺杀不成还要麻烦了”
有了赵笙的命令,谢祯尧立即点头应下
“那我即刻让他们前往南岸密林在暗中护卫长公主,明日陛下要在城墙上迎接长公主,你若是得空也可以去看看,万一出什么意外也好有人接应”
“不,我要带着那些士兵一起去接应长公主”
谢祯尧闻言一愣,立即有些忧心忡忡的劝道
“姑娘三思啊,这也太危险了”
“我意已决,不必劝,况且这次刺杀瞻京卫的注意力都在长公主身上,不会有事的”
见赵笙心意已决谢,谢祯尧不好再劝,在千叮咛万嘱咐后便由着她去了
于是片刻之后,赵笙携十余名亲兵也连夜出城,深入南州城前的密林之中
此刻距天明,只剩一个时辰
朝阳尚在夜幕之后,破晓前刻,天地暗淡无光,暗影折服在各处无可分辨,无可探查
赵笙挥了挥手无声示意士兵们分散去各处伺机而动,而他自己也握住兵刃藏在一棵古树之后
不过片刻,一支队伍稀稀疏疏地踏入了密林之中,在队伍的最前方是几辆用来照料伤员与老弱俘虏的旧马车,一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正跟在这几辆马车旁向着南州而去
赵笙将视线越过众人朝这支队伍的后方看去,为众人垫后的是另一辆马车,厚重的垂帘挡住了马车内的人影,但谁都能猜到里面的是谁
陡然间数名黑衣人从密林中直冲而出,向着那最后的马车冲去,赵笙心头一紧,立即大喊
“护长公主驾!”
随着这声令下,她带来的士兵立即杀了出去,与那些黑衣人缠斗起来惊呼声与兵器相碰声在各处响起刀光剑影,林鸟乱飞
就在此时,有一抹影子从树梢最高处向下袭来
来势汹汹,杀意腾腾,穿梭混乱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锵然一声,他的长刀出鞘竟无人能拦,只看着他直直劈向了那一辆马车
这一刀显然不是赵笙能阻拦下来的,但此刻除了她之外,再无旁人能应敌,她咬紧牙关提兵迎上前去
铛——
两兵相碰,赵笙手中的兵器被震飞,不仅如此,她更是连退了数步,差点跌倒在地
那面覆鬼面之人一击受阻,当即毫不犹豫的挥出一剑,向她劈来待看清人面后猛然止住了动作
“你——”
锋利的刀刃堪堪停在面前一寸处,阿厌的声音中满是诧异
“你怎么在这儿?”
赵笙急喘的两口气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坚定开口
“护卫,长公主,南归”
阿厌咬了咬牙,猛然收起长刀,搂着她躲开身侧刀剑引入密林深处
垂落的树藤挡住了外面的厮杀,为他们在腥风血雨中遮蔽出了刹那的短暂安宁
阿厌的呼吸也很急,他深吸数口气,平复后忽然摘下面具,微微倾身靠近了她
赵笙看见了他眸中的无可奈何
“在这待着别再拦我好吗?”
赵笙的兵刃已被击落,此刻根本没有拦他的办法,但她仍是倔强的握着他的手腕,妄图用这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力度,去做力所能及的阻拦
“不行,阿厌这对我很重要”
身侧的树藤微微摇晃,外面的兵戈声依然不息,最佳的刺杀时间所剩无几天色欲署
再耗下去,待到长公主的队伍出了密林江畔视野开阔,众目睽睽之下便再无袭击的可能
可阿厌仍停在她的面前,他像是真的被噪声紧握的手掌束缚住了似的,久久没有动作
“呼——”
赵笙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以及一声喃喃自语
“刀剑阵易过,情人关难闯”
“阿厌……?”
“你赢了”
阿厌吹了一声呼哨,下一刻所有的黑衣人都立即退去,他也收起了刀,慢慢伸出手,戳了戳赵笙的眉心
“走吧,反正就算那个女人回去了,倒霉的也不是我,我不方便和你一起露面,回去后你自己小心”
“好”
赵笙低声笑了笑,对阿厌挥了挥手,自己也追出了密林之处
林子之外,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已经撒到了南洲城前,不少南州百姓已经聚到了城墙的边偶,翘首以盼着长公主或许能带回他们失踪的家人
而那位正在城墙上方的皇帝笑得满面春风得意,还恍然不知自己刺杀大计告破
他在见到满队百姓都神情惶恐之后,立即星星作态的哀哭起来
“哎呀!哎呀——朕的皇妹啊!”
矫揉造作,装腔作势,真是令人望之生厌
而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呵斥陡然响彻在这片天地之间
“休得乱啼”
下一刻,一只手撩开了队伍,最前列的马车车帘一袭如火的红衣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正是安意长公主
她并为挽发,青丝如瀑散于身后,衬得那身上劲装更显潇洒利落
她一步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明明身处下位,却仿佛已经站在了比那城墙上之人更高的地方
她仰头向城墙上望去
“皇兄”
“好、久、不、见”
李如愿的眼中翻涌着无尽的嘲讽,数月未见,那几乎称得上脱胎换骨的眼神,让城墙上的皇帝都不由得慌乱的退了一步
天地静默了一刻,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一声高呼
“安意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后山呼海喝,再难抑制
“安意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门大开鼓乐声响,在震天动地的爆竹声中颠沛流离了一路的余下百姓终于与城中家人相聚
赵笙望着那城下的红衣身影
她做到了
她真的把这一路上被动乱冲散,与家人分离的千名百姓安然无恙地带回了南州
朝晖破云,日光俯照
本要踏入城中的李如愿在此时却回过了头,她越过人山人海,向赵声望来后,也向她走来
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赵笙的身前,目光落到了还有些散乱的发上
李如愿方才还坚定的眸光,此刻竟微微闪烁了一瞬,随后听到了一声轻声细雨
“辛苦了,还好你没有因为我的隐瞒……出什么意外”
“嗯?”
李如愿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
赵笙看着李如愿似乎松了口气,随后她抬起手轻轻为她抚平了一缕乱发
“我们不急叙旧,我要先进宫一趟,待到过几日我会让人喊你来”
“好”
李如愿转身向着为她敞开的宫城走去
赵笙看着她的背影,恍然之间只觉得那离她越来越远的,好像不只是这一抹琢磨的红衣
是什么呢?
是什么即将被宫城吞没?
是什么即将被百姓希冀的目光吞没?
想了许久许久,直到那道红衣消失在宫墙之后才猛然明白过来
是那曾经身着桃粉宫装的女孩,是那属于稚嫩公主的眼泪与欢笑
从此后有些过往将只存留在彼此心中,再不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