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笙正要跨过月洞门继续向内院走去时，忽然听到府门口传来的一阵震天喧哗
“你们做什么！不许撞门！”
家仆在门口想用身体挡住那群疯狂的流民，但于事无补
“大家伙！这家有钱，快来呀！”
“走开，不许进”
这是……京中的暴动已经开始
赵笙心中一跳，连忙向自己屋中快步跑去，索性平日里秋雨将她的房间收拾得齐整，她进屋后很快的便找到了该带的东西
钱财药物等等不必多说所幸刚刚易水寒把匕首留给了她，让她至少有了防身的保障
再次清点了一遍带上的东西后，便匆匆走向后院，前院已经乱了，后院的仆人们正慌忙地向前院奔去，徒劳地试着去阻止门外的家伙们闯入
赵笙眼疾手快一下抓住了从她身前走过的人
秋雨吃了一惊，拉着她的手便要往屋子里躲
“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外面闹成了一团？快去解正君房中避着吧”
“不，皇帝弃长安南迁了，不久之后城中就会大乱世家府巷可能保不住，你立刻告诉爹爹带家中人出城避难”
秋雨被这消息震在了原地，但因为是她的吩咐，不敢耽误半刻，即刻奔走起来
赵笙也脚步未停，从家中后门溜走，当下长安乱象只有太后和安意长公主能稍作平息，而且易水寒刚才说李如愿会站出来……
如果找不到他们，至少，也要找到父亲
赵笙踏上了那条奔往皇宫的路，往日浮华的皇城大街如今满是烟尘，连天的呼喊比外敌的战火更先遍布了长安
她向前迈去
一步——
“皇帝不要长安啦！我家要没了！！！”
奔走而过，直向宫城
两步——
“皇帝不要我们了！他要我们死无归所！”
赵笙仍走着，心无旁骛
三步——
“外族要打进来了！宁国毫无反抗之力！”
赵笙脚步一沉，咬紧了牙关
四步——
“皇亲国戚都该去死，他们平日里锦衣玉食，高官厚禄事到临头，却要我们来做他们的垫脚石！”
赵笙目视前方，直直盯着那座巍峨而颓败的宫城
五步——
“救命！救命！爹爹死了，爹爹，爹爹，你在哪儿！”
六步——
“囡囡，我的囡囡呢？你看见我的囡囡了吗”
赵笙脚步一顿，但还是向前迈去，现在没有什么比找到皇室更为重要的，只有这样才能救整个长安
所以自己不能停步，她这样想着，她本是这样想着，直到她迈出了第7步
那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伴随着的还有一阵狞笑
“跟我走吧！没人会来管你了！”
赵笙终于停步，她的鬓发微乱，呼吸急促，她心中还有更急的事情想要去做，但她还是为了这一生身边的哀哭，停下脚步看向了那正在得意施暴的恶徒
“住手！”
那暴徒被猛然赫止立即转过头向她瞪来，但看清她身上的衣着之后，神情愈发愤怒
“世家人！”
“世家人又怎样？”
“哼，一个世家小姐，还敢来这逞？”
这面前的暴徒上下打量赵笙，像是在肆无忌惮的嘲笑着她，毫无畏惧，仿佛笃定了她不过是一个现在还分不清事态，仗着自己身份就敢出来成英杰的无知小姐
可她偏偏不是
下一刻这毫无防备的人，被她猛的提膝重击上了一下腹部
这完全不和贵族仪态的骤然发难极为有效，赵笙趁着对方痛苦弯腰的瞬间将那柄无名匕首抵上了他的喉间
寒光凛冽却冷不过她的声音
“这把刀大胆的沾过皇帝的血，你猜我敢不敢拿来杀你？”
这恶徒刚才小瞧了她，此刻却被她骤然爆发的气势吓到连连退了几步，脸色难看
“行，老子现在惹不起，但反正你们一会儿都得完蛋！”
他匆匆躲入人群之中，那差点遇害的小姑娘惊魂未定，慌忙的爬到了她的脚边
“多谢这位小姐，多谢这位小姐”
“赶紧去找你的家人吧，或者是去世家宅巷的丈夫跟他们说赵笙让你来求庇护”
少女神情呆愣的看着她，随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是”
赵笙不多耽搁，再次向宫城赶去
那到满城硝烟中仍紧紧闭锁的房门骤然被破开了，一道比火光更琢磨的红裳撞入他的眼中比繁杂富丽的宫装并不能拘束女子策马的飒爽利落
她眉目决然于硝烟和哀嚎中放声大喊
“我乃当朝安意长公主，我不弃长安”
“我皇兄虽南下弃京，但我仍在长安，我愿与长安同进同退，我愿与诸位共守家国——”
“贺兰氏还未攻来长安，我愿在此登基为帝，为长安战至最后一刻，死也不退！”
他的喊声几乎如雷贯耳，让万民的喧嚣都停息了一瞬
赵笙在一霎寂静中望着她，犹如望着一个真正的帝王，这一刻赵笙再度知道，她比谁都适合坐在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而与此同时，李如愿也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赵笙，隔着百步，隔着千人互相凝望着彼此，似乎在很多年前，她们也曾这样彼此对望过
那时宫城中，隆冬初雪，言笑晏晏，她是不得其志的公主，自己是锦衣富贵的小姐
此刻宫城外，烽火燎天，国之将倾，她是想临危受命的皇储，自己是欲救家国的贵族
但一如当年
李如愿原本冷肃的如同云中神相，威不可侵的面容，在看到她的这一刻，仿佛找到了遗落的魂魄一般顷刻有了真正的神采
可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安康
“胡说，他一定在骗我们皇帝！昨晚跑了能丢下他妹妹？一定是计谋”
“这个长公主根本没什么本事，要是听她的，我们都得为长安陪葬”
这慷慨激昂的话，再次摧残了百姓们被怒火烧的所剩无几的理智
“是啊，长公主有什么用”
“皇帝都跑了，谁还敢相信皇室！”
“别管她，为自己谋命更要紧啊”
生生质疑犹如掷石砸向了马匹上的李如愿，她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再次撕心裂肺的喊道
“不，不是的，我不弃长安！我不弃长安！”
可已经没有人再听她的话了，长安再度乱了起来
弱者哀嚎与强者的施暴重新上演书。中写的“人之初性本善”仿佛在恐慌愤怒与煽风点火中，被彻底颠覆
赵笙正处在人群之中，闻声立刻回头，正巧抓见了，那方才喊出第一声质疑的人，那人正鬼鬼祟祟地弯着腰，要往人群深处钻去
赵笙想也不想，急不冲上前猛的抓住了这人的衣袖
“站住！煽动百姓兴风作浪，你可知罪”
他这一呵斥顿时把本就心虚的人吓得向前猛窜几步，霎时间，她竟从那不合身的补丁布衣下撕下了一块绫罗绸缎
“该死”
看着那人没入人群，仓皇向城南逃去恨恨咬了咬牙，转头回望
李如愿已经亲身下马，试着拦每个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之人
“不，都别走，我不弃长安！”
她喊的声声陋习字字诛心，但除了赵笙，再无人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李如愿还未放弃，用尽浑身力气抓住从她身旁经过的人还在喊着
“我不弃长安！我不弃长安啊！”
她这样一声声喊着，哪怕一个只要子民相信
直到她的嗓音沙哑，音色全无，直到她的嘴角流出了猩红鲜血
可怜……苍天也仍未听到
“如愿”
听到赵笙的喊声，她仿佛隔世惊梦一下子回了神，找到了些许理智，李如愿缓缓看向她眼中含着泪光
那一滴泪并未滴出，下一个她更为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皇兄，相煎何太急啊！”
赵笙心中骤然一颤，疾步跟着扑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将她抱入了怀中
尚且年轻的继承人靠在她的肩头，浑身颤抖，而她云鬓之上的梧桐金钗也跟着摇摇晃晃，最终坠于地面
金钗坠地无人顾及，她只用力地将李如愿抱得更紧，轻轻拍着他的背
“振作起来如愿现在要怎么办”
“登基仪式在不可能……但长安中凡有一人身死也是我安意之罪，母后还在宫中谢家亲君正护着她。我要向母后借兵先压制动乱再携百姓南下”
“好，我能帮上什么”
李如愿抬起头，捡起地上的梧桐钗放进赵笙手中，那梧桐金钗似乎别有洞天，某一片枝叶抵在她的掌心咯咯作响，钗叶白色粉末抖落其中的气息叫人一文便有些头晕目眩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皇兄是昨夜决定离京的，安排的煽动者绝对不多，你帮我想办法先让刚刚那个最能说会道的闭嘴”
“定不辱命”
赵笙立即起身向城南方向追去，而在她动身的时候，原本正动乱的难民之中有另外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刻转身也跟上了她的步伐
身后一道道如影随形的脚步紧跟不断，自己快他们责快，自己慢他们则慢
犹如鬼魅，纠缠不休，惹人生烦
赵笙咬紧牙关，沉下心来，故意卖了个破绽，拐到一条无人深巷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们按耐不住了
嗖——
背后袭来一阵破空之声，赵笙正闪身去躲却有一道影比她更快
铛——
熟悉的常任横在她的面前，寒芒一闪，便为她挡下了这数道偷袭
赵笙还未看清来人身影时，那寸寒芒便犹如游龙走夜，已经划过了数处
砰砰砰……
在赵笙看不见的地方挤到沉闷的倒地声响起，随后音质的声音伴随着新鲜的血腥气扑在了她的耳边
“你真是疯了”
来人像是气的不轻，也的确气的不轻，转头看去果然是阿厌
他甚至急得连面具都没来得及戴上一双沉沉的眸子，死死盯着她，仿佛恨极了她居然敢以身试险的莽撞
再见到阿厌的瞬间，赵笙心下一松
“阿厌……”
阿厌冷冽的眸光，随着他这身轻唤微微晃了晃，似是柔软了些许，只是语气依旧不善
“喊我干什么”
“帮我，我要找到刚刚煽动百姓的那个家伙”
阿厌才柔下来的神情一僵，随后骤然更汗似的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像是生生从喉间挤出来似的
“你要出生入死，就为了那个女人的命令？”
“……不是”
“那你跟我走，长安废了，你的父亲刚刚与你爹爹会合，他们带着家仆以及一些刚刚受伤的人已经出了城南门，我带你过去还能赶上”
阿厌向她伸出了手，但赵笙并不动，而是郑重的看着他
“阿厌我不是为了长公主，我是为了长安，我要救这长安的百姓”
阿厌倏的握紧了手
“愚民百姓碌碌庸庸是非不明——你就为了他们找死？他们也配？”
好一身恨骂，赵笙毫不怀疑面前人刚刚绝对动了，要把他直接打晕带走的念头，可她不能走
“阿厌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一时间天地无声，唯有那巷口吹过的穿堂风，把赵笙眸中倒映的影子为他而吹动
阿厌深吸了一口气后，猛的将携身带着的鬼面扣到了她的脸上
“带上，不然一会儿杀人的血会溅到你的脸上”
随后他一把扯起赵笙的手，带着她快步走向已经人满为患的大街
“我从不多管闲事，从不——”
赵笙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因此对着他的话也只是笑
“那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别问我，问我的刀”
他的刀的确给了赵笙答案，阿厌的手很冷，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握着背于身后的刀开始在闹哄哄的人群之中穿梭
他走得太快又极为轻巧，像是在夜中行鱼眼上的黑猫，赵笙还来不及看清身侧就已经与数十人擦肩而过
那先忙着打砸烧抢的暴民们甚至都没发现
“等等阿厌走这么快，你能看得清找得到人吗”
“他看得清我就够了，会自己送上门的”
赵笙狐疑的看了阿厌一眼，面前少年的脸似乎很少这样大方的展露在天光之下，那经年不见日的肌肤白的胜雪，更衬得他冷艳的眉目精致到过分
的确是放眼整个长安都称得上一句艳绝，足以令人过目不忘的容颜
可是仅凭如此就能笃定那人会寻来吗
“这怎么可能”
还来不及将话说完，又是一人与阿厌擦肩而过，那人在瞥了一眼阿厌后猛的顿住了脚步，随后他立即转过身来一把按住了阿厌的肩膀
“你——”
一道冷光转瞬而至，这人将一切未说完的话全部封回了喉管，他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跪到了地上，再无声息
一滩血从他的身下慢慢流淌而出，为这本就遍地腥云的长安，再多添一道无人在意的赤色
阿燕停下脚步将扑倒的新鲜死人踢正，侧目向他看来
“是他吗？”
那尸体的布衣开解，露出里面的锦绣衣衫，他面上沾着血与泥尚未将直的神情依稀能看出生前最后一刻的不可置信
“还，真是”
“嗯，行，刚刚你要说什么”
赵笙默默地把质疑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扬起一个万分得体的笑容
“阿厌，阿厌，神机妙算的阿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