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传来捷报时,正逢京中落下第一场雪,在太后的示意下,这份捷报被张贴到了城中四处
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了——前往驰援的宁军重新夺回充州敌军暂时退却
捷报里写
充州平定后,谢家世子乘胜追击贺兰氏带着3000亲兵竟然直接追到了沧州城下
捷报又写
眼看那敌军撤入城中,谢家世子勒马挽弓做满月,隔着数百步,将我朝纛以羽箭为引,重新定回了充州城墙的最高处,黑金色的旗帜随着北地的风雪裂张扬,在沧州,笼下一片属于大宁的英
好张扬,好畅快
赵笙站在捷报之前,仿佛透过了这张薄薄的纸,看见了大雪纷飞下,谢回放下弓箭时,那意气风发的眉眼
民间一时,群情激昂,朝野上下对谢回更是无不赞颂,连陛下都派了一对亲卫,护送犒赏前往边关
只可惜我军不善冬日行兵谢将军不得不暂缓攻势,只率先锋队驻扎沧州附近,继续勘察敌情
这份捷报来的比谢回的信晚了半月,里面有不少是谢回自己已经提前在信中同赵笙讲过的
但这份来自朝廷的消息却仍让赵笙安下不少心,能够继续安心地等下去,可或许是驻扎并无军情可报,又或许是千里雪路太难行,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在未收到前线的信
一旬,两旬……一月,两月……
雪如柳絮般轻盈的小雪,飘成了能够压断枯枝的大雪,整个长安都在未能听到半分关于前线的消息,直到今日,长安又逢大雪
赵笙的成人礼已经拖了快一整年,家中终于为她敲定了日子,就在明年开春
眼下已经临近年关,这迟来的成人礼便也跟着年节共同筹备了起来
正好凑一个双喜临门
家中绫罗满地,金玉盈霞一箱箱的筹备物什和贺礼从她的屋子里摆到了院内
为赵笙量制衣上的绣师来了一批又一批,热热闹闹的在她身前扯着软尺
“小姐手再抬高一点,对对就这样,您放心,我可是全京城里呀,最会给人做成人礼衣裳的了”
赵笙微微一笑并未多说什么,却忽然听到屋外有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冒失的闯进了房间
“小姐——小姐——!”
“怎么?”
秋雨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墙喘了半天,却还是忙不迭地和她道
“我,我听人说,有一队轻骑从北边回来了,马上快到长安城外了”
霎时间赵笙也一下精神了
“是我师父的军队吗?”
“是,是!好像就是谢家的亲军,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呢!”
谢家亲军……
刹那间,谢回临走时对她说的话在场浮现在脑海中
“等师父回来,你也该行过成人礼了,到时候再跟我说吧”
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腰间的玉佩,还好这次幻觉是假的
前线自上次之后,迟迟未传回消息,想来战士应该还在僵持,那师父这次回来,莫非真的是……
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赵笙心中竟涌起了一股复杂的心绪掺杂
是乐,是愁 是……
那临见心上人时的欢喜与怯意
谢回
赵笙在心中不由自主的念了一遍,这名字像是要确定自己的心意,鼓足勇气
师父
压下那如鼓的心跳,再一次在心中念了一遍他的身份,像是在告诫自己时候未到,末日轻浪,可嘴角的笑意压不住,心中的雀跃藏不住
赵笙终于按耐不住转过身,步伐急切的向府外跑去,身后的秋雨一声惊呼
“小姐,谢世子还没回来呢!”
“我去等他”
迎着飞雪脚步不自觉地快了起来,随之一起晃动的是愈演愈烈的心跳
要去等,只想去等
已经等了他很久了,是初见时那一日一夜,是拜师时那一盏温茶,是后来九载每一时每一刻的等,也是这一年里每一日每一夜的盼
飞雪簌簌地穿过她的发梢,又被她甩到了身后,融入身后那9年的光阴
已经等了太久太久,现在最后的一刻等待她不想错过
当她站到城门前时,心中的悸动仍久久未平复
再等,等城门打开,等那一骑黑马,飒踏至她身边
不是师徒有别,不是君生我未生 不是君问归期未有期,他要回来了,他就在城门外
他马上就回来,听自己讲那日未完的话,他马上就回来与自己合璧那对双鱼玉佩
还在等,终于,狂风像是从塞北卷到了长安斜一阵扑面而来的雪吹动了城门
一匹熟悉的黑骏铁蹄,踏下这一刻的天光乍破,恍惚间赵笙仿佛看见了那肆意飞扬的故人,身披白雪策马而来,对她盈盈一笑
好似幻梦,却是幻梦
在这一刻眼前的梦随着天光破碎,她只看见了—— 一匹踢踏而来的黑马
老马识途,这匹被故人养熟的明驹在见到长安城的那一刻,便嘶鸣着冲出了带领着他的军队,用尽毕生所有力气向长安城奔来
它在看见赵笙的那一刻,就放慢脚步,停在了她的身边
仿佛了却了什么心愿,从不停歇的黑驹轻轻跪到了她的身边,垂首依偎着靠在了她的腰上
马首温热,赵笙却觉得遍体生寒,这马如墨的背上没有鞍鞯,没有足蹬,没有那一身墨衣红裳,如金如玉的儿郎
只有一席,随风飘荡的伶仃白布
粗力的麻布拂过赵笙的手背,仿佛裹住了她的呼吸,她的心跳
一对铁甲跟在这老马的身后缓缓踏入城中
风雪太大了,大到他们身上像是覆了一层雪帘
赵笙站在城前正中望着那白茫茫的一片
“你们将军呢?”
赵笙觉得她眼花了,这些铁甲上覆盖的哪里是什么长安飞雪,分明是一条条缟素白布啊
他们不答却纷纷下马,对她行了一个大礼
赵笙的喉间梗了梗,一个可怖的想法几乎压抑不住,可她却不敢去想,只是轻声在问
“你们将军呢?”
无人敢答,风雪贯入喉中,她忍无可忍,在这人生十六年里,在外人面前第1次放声大喊
“我师父呢?!”
凄冷的寒风中,雪雾模糊了眼角,这片朦胧中,她看见为首的亲兵抱拳的手微微颤栗,终于开口
“世子……没了”
她站在这千军之前,思绪从未有这一刻那么清晰,甚至语气倾刻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
“前月世子于沧州下诱敌深入,一时不察,遭了埋伏,那十来人来势汹汹直冲着世子而去,我们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世子……坠入万丈雪崖”
“军中已乱作一团,副将大人临阵受命继续御敌,我们送世子衣冠回来”
一阵阵的寒风不断灌入她的身躯,每一句话都仿佛正在吞着刺骨的冰霜
字字冽喉,句句发痛,幻觉……是真的
“坠入雪崖只是生死未卜,你们没试着下去找吗?”
那为首的亲兵双目一红,扑通跪到了她的面前,竟以先哽咽了声
“赵小姐,雪崖千丈啊——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
尸骨无存……
方才的冷静在听到这4个字的那一刻荡然无存,赵笙的思绪像是一柄绷紧到至极后,终于戛然而断的弓弦
一切的声音,都再次被耳边的风雪吞没了
亲兵见她不再问,又等了一会儿后才再次抹干泪,对她行了一礼后向京中走去
片刻后,身后传来了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却仍没动
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赵笙只是静静的站在风雪中,望着那重新合并的城门
“……你说了,要回来的,没关系,你总是让我等,我习惯了”
还要等,要等她的师父从塞北归来,要等她的心上人与她并佩
他从来都爱让自己等,也从来都会让自己等到
所以,还在等
等到风雪没过她的足,等到人来人往又一日
等到雪停梅花落,等到长安的夜禁到了,等到那扇门今日都不会再开
终于在月光代替雪洒落到肩头时,身后赶来的仆人秋雨才缓缓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小姐”
赵笙纹丝不动,只看着那道城墙,秋雨忍了忍泪,狠下心来再喊
“小姐宫里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赵笙缓缓眨了眨眼,动嗓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早已嘶哑
“非要我去?”
“事关谢世子身后事,家主刚刚紧急传信回来的,您不去只怕就没别人了”
师父身后世
赵笙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自己要操办这件事
“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