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林康的棺材已经停了有两天。这两天里,蔡家的气氛却显得格外冷清。
家中没有熙熙攘攘的亲戚群聚,只有跪在棺前一动不动的李英嗒,以及时不时来诵经超度并探望她的禅师。
报丧、吊唁、入殓、出殡。
在这接下来的两到三天,李英嗒的家中虽然因丧礼而人来人往,但她却常常独自坐在一旁,目光呆滞地望着蔡林康的遗体。
李大夫一直忙前忙后,协调着诸多事宜,从棺木的安置到丧礼的安排,全靠他一手操办。
葬礼上,至亲除了李英嗒竟没有其他人了,朋友也只有相熟的几个面孔。
净岳禅师倒是破例坐在了亲属席位上,代替李英嗒向每一位来宾表达着感谢与敬意。
“节哀顺变,蔡老先生令人敬重,他的精神会留在我们心中。”
“施主有心。生者寄也,死者归也。蔡施主虽身归尘土,然精神长存。”
“很痛心,希望你们坚强,蔡老先生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们好好的。”
“阿弥陀佛,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老病死,乃人生之必然。当承逝者之愿,方得解脱。”
“请保重,蔡老先生走得确实很突然,愿你们早日走出悲痛。”
“突然亦是必然,诸法本来,方得自在。”
“艰难时刻我们同在,愿你们尽快度过悲伤。”
“施主善言,有众相伴,悲伤可渡,善哉善哉。”
禅师眼神超脱淡然,让这仓促的丧葬仪式多了些庄重感。
李英嗒坐在禅师身边,看到来人都是一脸伤感地望着她,或是摸头摸脸,或是捏手环抱,而后叹气离去。
这时,李大夫走过来,满脸疲惫地说:“禅师,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禅师看着身边的李英嗒,轻声说道:“这孩子自有她的命运。经历此劫,她会更加坚强。”
就在丧葬仪式即将结束时,一对陌生的夫妇匆匆赶来。
他们麻木地跪在棺木前,神色不见丝毫悲伤。
李英嗒不满地打量着这二人,却被李大夫几个匆忙的手势叫到他们身前。
李大夫指向其中瘦削的女人,说道:“这是你妈妈。”
接着又指向较为高大的男人,“这是你爸爸。”
随后,他推着李英嗒,将她推至面色难辨的两人跟前,“这是你们的女儿,李英嗒,小名嗒嗒。”
李大夫功成身退,与禅师一齐招呼起其余宾客。
这边的三人沉默对视,男人率先开口。
“嗒嗒,是吧?今年几岁了啊?”
李英嗒感觉到有点恶心,但也礼貌回复。
“今年六岁,刚过生日。”
接着,又陷入无话的僵硬场面。
瘦削女人将打量李英嗒的视线移开,环顾起周围。
“那老不……你外公,怎么死的?”
“被人打死的。”
“呵,真是活该,我早就说了,那书不是什么好东西,又不值钱,早就该丢了!他非不听……”
“你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我说怎么了,难道不是事实吗?”
“是事实!你说的对!但这里人多眼杂,又在孩子面前,你就少说两句!”男人试图平息争执。
然而,两人的争吵却愈发激烈,完全不顾及李英嗒的感受。
她的心猛地一痛,看着这两人如此随意地谈论外公珍重的东西,愤怒再也无法抑制。
“你们说够了没有?”她尖叫道。
“想来拜外公,可以!但想来这里吵架,不行!你们出去!谁让你们来的?你们快出去!”
李英嗒气急败坏地推攘着两人,嘶哑的怒吼声让灵堂的喧嚣瞬间凝固。
刹那间,宾客们的目光纷纷聚焦在三人身上。
一旁的李大夫见状,急忙推开众人,赶了过来。禅师也搁下笔,缓步走到李英嗒身边,为她隔绝好奇的目光。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布局,又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外力以及众人的针对,女人离奇地愤怒起来。
她近步走到李英嗒面前,用力挥出巴掌,把李英嗒扇得身子一偏。
李英嗒捂脸转头,瞪向女人。男人见势不妙,也护在李英嗒身前。
女人看到这里更疯,猛得一把擒住男人肩膀,顺势推拉,将男人扯到一旁。
男人一个趔趄,她又迅速缠住李大夫左臂,用力将人甩开,随即弓步攒拳迎上禅师的金刚掌。
不大的灵堂瞬间混乱起来,李大夫慌忙疏散好奇围观的宾客,男人也拉着李英嗒避让。
李英嗒余怒未消,生硬地拨开手。
事情这般发展实在是令众人始料未及。喧闹的场面一时之间让人难以分辨谁才是主角。
女人与禅师打得不可开交,战况如火如荼。李大夫在一旁跳脚,扯着嗓子奋力劝架。男人蹲在地上揽着李英嗒说话,没一会儿,竟痛哭流涕起来。
外面,宾客正齐齐扒着门缝瞧热闹。李英嗒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耳边,那男人还在絮絮地说着他们的生活,他们如何在大城市汲汲求生,那女人有着如何严重的精神问题。
这场闹剧最终以李英嗒的逃跑作为结局,男人扶着精疲力竭的女人坐在椅子上,李大夫吆喝着帮工收拾残局,净岳禅师追了出去。
李英嗒狂奔到了寺庙下的山脚。长空里几声新雁的鸣叫在云际漂浮,远处引渡来的寒泉在此地形成碧沼。
她横掌抹泪,正遇上偷溜下山的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