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一页翻过一页，转眼就到了元旦。蔡林康久违地做了一大桌子菜，半素半荤，还请了禅师来家里。
三人对桌而坐，蔡林康抬盅敬向净岳禅师。禅师放下佛珠，以茶代酒，举杯应和。
“阿弥陀佛，多谢蔡施主赠书，贫僧定会如善珍藏。”
“是我该多谢禅师。一来是为之前贵寺收留救治之恩，二来，此举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禅师大义，我实在钦佩。”
饭毕，三人尽皆出了院门。蔡林康和禅师酣谈着，李英嗒在他们身后踩着影子玩。
天边星河明淡，皓月随人近远。
两人将禅师送到村口便止步了，目送净岳禅师独自向深山走去。
明月照临深水，清光洒向树头。
傍河小道上，蔡林康和李英嗒慢悠悠地走着。
突然一阵风起，有一人从河堤下翻出。
蔡林康瞬间警觉，侧身护住李英嗒。
那人持刀逼近，锋锐直袭面门，下砍。蔡林康揽住李英嗒，急退。
那人见势，随即转刀横切。蔡林康一个推手，逆刀拨开李英嗒，再半马仰身，拧腰猛转，截掌击向那人肩头。
他左臂泄力，转而用右臂猛砸头部。蔡林康侧首前臂格挡，又顺缠拿住其右手。
如此往来一番，蔡林康已满头密汗，那人时刻想三步强杀。
李英嗒被推开后，迅速跑到一旁躲好。
看着两人激烈的打斗，她心中充满恐惧和担忧。但渐渐地，她的好奇心被勾起，忍不住探头旁观。
刀影接踵而至，对手一记跃身斜劈。蔡林康虚步撩腿，蹬脚阻击。
长刀突坠，那人收回刀势。接着顺力肩担，旋身切刀，藏刃后冲拳迎上。
长刀划过，冷光在蔡林康的面颊上刻下重迹，鲜血直流。
疼痛一定程度上滞缓住蔡林康的右肢，也被对手揪住创口猛击。
蔡林康双手缠丝，封住其赫赫拳威。对手的劲力在被泄了六分后，仍震得他双手几乎破防。
那人被蔡林康缠住身形，只能弃刀转攻。
鞭拳击头，抖衣箍颈，中位横踢变线高位鞭腿，侧踢脸。
蔡林康抱腿肘击，那人拐膝，随即转身肘，正中蔡林康右脸，打得他一个踉跄。
拳脚呼啸中你来我往地对峙，虽然那人在此时正占上风，但他低估了缠丝拳的曲蓄善变。
蔡林康旋身进退，游走诱敌，使得对手进不得势，退又不赶时，处处失了先机。但好在前面几番磨斗已使蔡林康体力渐衰，动作间颓意张显。
月莹寥廓，擎空峥嵘。蔡林康血肉狼藉，对手也瘀瘢尽显。
两人喘立，各自摆姿，擦步挪位间攻防皆备。
那人片刻间转眼，即时便有了动作，向树后的李英嗒虎扑而去。
蔡林康迅速跟上，一把抱住那人下肢，任其连环拳落下也毫不松手。
“嗒嗒！快跑……去找李大夫……快去！”
蔡林康环箍那人双膝，蓄力收臂。那人双腿失力，剧痛下生生拧腰曲臂，狠砸蔡林康脑袋。
等到李英嗒带着李大夫赶来，为时已晚。蔡林康头骨尽碎，那人也膝骨全裂。
李大夫先趋步上前，将那人双手卸下，之后察看起蔡林康的情况。
蔡林康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满脸血痕。脑袋严重变形，红白洇进泥土里，染成一片陀褐色。
他的身体扭曲着，一双手臂紧紧地抱着那人的下肢。身上的衣服被打斗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的肌肤布满瘀青和伤口。
李大夫看着还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李英嗒，心里哀叹。
这好好的人一下子就不在了，留下小孙女找不到依靠。
李英嗒看着蔡林康，思绪还留在两人闲逛的场景里，便下意识觉得眼前躺下的这个人陌生极了。
她疑心外公早已回家，便拔开腿向家里跑去，留下李大夫在后面焦急地呼喊。
金乌初升，片月倾覆，丹霞织就锦幕，数层云气凝在青山上，濯洗着翠壁幽岩。
李英嗒飞速跑动。
她想着，自己得赶快回去，然后让外公带自己去寺庙。她还想着，今年过年，她再也不缠问外公自己的父母是谁。她更想着，今年太冷了，她得穿上外公给她织的那件丑陋但暖和的毛衣。
李英嗒任由头脑里胡乱的想法爆炸，直到停在院门前。
寂静的院子禁闭心绪，阴影席盖在了家的上方。她陡然醒悟，外公不在家里了，他就在刚刚那人倒下的地方，孤独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想到这里，李英嗒顿时感觉到了浑身被电击的麻痛感。
她转身走回原路，这股痛感又变成了火焰缭绕，带着难以排遣的灼烧感。烟雾熏腾，热得她眼泪和鼻涕一齐涌出。
李大夫将那人用布绳捆结实，又小心地整理好蔡林康的尸身。他佝着身子，背一个拖一个，慢慢朝自己家走去。
“老蔡啊，你说你，可真会给我找事。上次偷拿我药，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这次你就直接找我来接你了。”
“老东西，打得一副好算盘。往日为你蔡家算来算去，到头来，连自己外孙女都顾不上。”
“好一个蔡门当家人，好一个缠丝拳传艺人，但就是没做好自己。为本破书东躲西藏，女儿都不敢认。”
李英嗒瞧见李大夫的身影，瞬间急切地奔过去。而后猛地扑向那人，开始疯狂捶打。
“你还我外公，你还我外公！”
李大夫被吓得手忙脚乱，赶忙放下蔡林康，上前拉住李英嗒。
“乖女，停手……停手！这可打不得，待会儿李爷爷把他交给公安，咱们就不动手了嗷，省得打得你手疼。”
别看李大夫说的好听，实际上他只是假意阻拦李英嗒。
他既无法阻挡李英嗒漏出的拳脚，也管不住自己的双腿。不知不觉间就对着那人又踩又踢，动作显得颇为自然。
李英嗒看到李大夫的举动，也冷静下来。她跪地抚摸着外公的面容，越看越心痛，猛地抱住一旁李大夫的双腿，嚎啕出声。
李大夫本就慈和的心肠现在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他蹲下身，模仿着自己记忆里逗哭李英嗒时、蔡林康安慰她的模样。
“嗒嗒，李爷爷知道你伤心，但你外公不是不在了。他只是躲了起来，偷偷摸摸地看着你、照顾你呢。”
“不要哭了，来，让李爷爷看看。哎哟，这张脸变成小花猫了，你外公肯定在哪里取笑你呢。咱们擦擦脸，不让他笑话。”
李大夫边说边寻摸周身，却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只能讪笑着想用手心擦李英嗒的脸。
李英嗒在即将被铁掌糊面时躲开了，抽噎着退出李大夫的怀抱，自己用衣袖擦了擦眼睛鼻子。
她感动于李大夫对自己的体贴，但对他话语中那些善意的童话没有兴趣。李英嗒本就不是什么浸润在甜蜜里的性子，她宁可正视事实，也不愿意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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