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

12.

“我不想你哭的。”

时隔两个多月再见面，也只是相望于层层叠叠人群的匆匆一瞥。

起初，他并不知道你会来，但暗暗期待过，万一呢，万一你来了呢……

所幸，你真的来了。

从巴黎，到马格德堡，九小时十一分钟，一百五十三欧，你来了。

没有预兆，仅仅从朋友“不经意”提起中得知，你便订好票，连夜坐上火车。

与第一次去看比赛的激动不同，这回肉眼可见的平静，甚至有些淡漠。

按理来说，身为他的身边人，你不应该错过比赛，但事实上，屈指可数。

“不是，你买到票了吗？你就先去了！假请了吗？一个人你好歹找个伴啊！”

“票总会有的，若是没有，就在门口远远看看也好。”面对好友的担心，你总是没办法置之不理，只得宽慰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不说了哈，要上车了。”

“你——”

“拜拜。”

晕车体质，你想来选择最舒适且迅速的出行方式，这回心血来潮，一路硬卧，床榻膈得你难以入眠，手机屏幕时亮时熄，在狭促空间中格外显眼。

“Hey! Your call is coming again.”

黑暗中眨巴眼，你面墙侧卧，背后冷不丁传来陌生的声音。

“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

在外不得不学会强硬的回避一些麻烦，你熟稔地用“生人勿近”的态度回复。

“Okay~”

倒映在窗边的站立身影悄悄退下，一边自说自话些听不懂的语言，一边鼓动着噪音。

凌晨三点的火车，仍然热闹，除了少数无从适应的旅客早早入眠，餐厅内歌舞飞扬。

你猛地翻身，动静大得吓了下铺那人一跳。

“What are you doing?”

你探出脑袋，打量起对方来。

“It's none of business.”

看得出她十分记仇，模仿着你先前的语气，故意夸张地宣泄自己的不满。

“Sorry,I just…just feel unwell.”

说着你十分懊恼将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陷入久久的歉意。

“Hey,”她一把掀开你的被子，一杯看不清颜色的浑浊液体摆在你眼前，“You're so young,that's okay!You can do it more,hahaha!”

爽朗的一声长笑，还在你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时，她一口干完，对你说，“Close your eyes and wake up and everything will be fine!”

小小的插曲，说实话，与他无关，却给了你许多力量和勇气。

果不其然，在场馆外，没有门票的你只能傻站着，同所有翘首企盼着等候入场的观众一样，经受寒风鼓鼓的催促，不同的是你并没有资格入场。

好在你很平静。

比赛进行到某个关键节点，蹲在场馆外的你仿佛有某种感应，或许是风太大了，吹得人迷了眼，止不住分泌生理盐水。

一滴，一滴，从眼眶滑落，毫无征兆，心脏的猛地抽痛让你双膝一软，直直跌坐于地。

你伸手去接那不要钱的断线珠子，狼狈地扯起衣袖胡乱揩拭。

偏偏，人很多，只是礼貌驻足停留一会儿，没有让你过于难堪。

幸好，人太多了，狼狈的你才不会与他沾上关系。

电话铃声在嘈杂里微不足道，试着从大衣口袋中摸出纸来缓解一下当前的尴尬场面，手指却先于大脑误触了按键。

“xx！”

突兀的熟悉声音从口袋里传来，浑身一僵，你神色并不自若，指尖微颤，踌躇着拿出手机——

是他。

“你来了！”

说实话，你不太能判断这句话的情绪，于公，比赛的结果你毫不知情，于私，当下比起电话，你满脑子都是这莫名其妙的眼泪怎么处理。

好不容易找到纸巾，暂且止住泪珠，你擤了鼻子，自以为很镇定地开口，“是啊。”

一脱口，厚重的鼻音和沙哑的嗓子便暴露了，再整理好，抬头时，一切不辨自明。

“你……你结束了吗？”

尴尬，无措，你的脸上呈现奇怪的表情，嘴角扯出的笑怎么都与那未断的泪痕不相配。

于是，回到开头。

相距不远，你甚至能清楚看清他脸上的憔悴和周围的低气压，是刚比完赛的缘故吗？看起来结果不太好的样子。

他定定站在对街，如同一颗白杨向你行注目礼，渴望的目光如炬照在你身上，让你难以忽视。

视线交接，“我又让你难过了，对吗？”

身边是队友和教练，眼里是你。

听此，你不知作何反应，毕竟连你自己都不清楚，或许是泪腺功能紊乱，或许是大风吹迷了眼，总之，你无法回答。

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催促他上车的声音，你知道，他们要离开了。

“先上车吧，我们之后再联系，”才开口，你宽慰着他，尽管隔着不少流动的人群，他的担忧之色仍清晰可见，“我没事的，就是风太大了……”

待他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走上了大巴车，你彻底松了一口气，眼眶里不停打转的泪珠摇摇欲坠，终于滚落。

这两个多月好像并没有让思念变淡，任由不停歇的泪水模糊你的视线，依稀间，大巴车驶过，你望见他挥别，耳边传来，“Wir haben gewonnen!”

德语的欢呼，好大声，连心脏都被震得生疼。

二十岁的生日愿望是，樊振东可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得偿所愿，如果痛苦缠绕着他，你愿意替他承担。

人人都说“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没人哭是为了解决问题。

赛场失利，郁结于心，他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却变成别人指摘他软弱无能的理由。

“我，不想哭的。”

他说，“我只是，控制不了，我应该做得更好的。”

仅仅隔着手机屏幕，你便可以想见此刻他的委屈模样。

“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放缓呼吸频率，你掩饰着内心的酸涩，“东东，”你说道，“如果眼泪如此不堪，那我来替你哭吧。”

那时樊振东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么说，但内心充盈的力量是无法忽视的。

他不想你哭，所以会拼命去赢，以后的成败都与你的喜乐有关。

但其实，从七岁那年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