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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借着黯淡下来的天光，马亮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埋压心底已久的问题。

“那天……你为什么会去那里？”

马亮的话说的不明不白，但刘星知道他指的是那座废弃的公园。

马亮曾无数次设想过，一个人在深夜不眠，独自前往荒郊野外的可能原因，但每一种都似乎与好人或正常人的形象相去甚远。他也曾半夜冒着倾盆大雨到荒郊野外，沾满泥泞的铲子，半人深的大坑……那夜电闪雷鸣，马亮脱力地倚靠在车头，不敢抬头，想着也许下一个闪电就会劈到自己身上。那是他干了坏事的报应。

“拍星空。”刘星说。

……是啊，拍星空。

一个简单纯粹到甚至于有点浪漫的理由。

刘星抬头凝视着将落未落的夕阳，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网上说那几天可能会观测到极光，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拍了一个星期，可惜一无所获。”

“但星空本身就很美，而且我还意外地救了你，不亏。”刘星转过头朝马亮笑了笑，他的笑总是那么有感染力，像冬日里的暖阳，能慢慢地融化所有冰雪。

马亮轻声问道：“那为什么要救我呢？”

“……”刘星挑高了眉毛，露出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救人需要什么理由吗？”

马亮愣了一会儿，然后也跟着笑了：“嗯，不需要。”

“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想这些？总是心不在焉的？”刘星挪了挪身子，挨着马亮坐在雪地上。

“嗯……我之前遇到过一个人，和你说过一样的话，让我替他干活儿，衣食无忧。但他不是个好人。”

“那你现在觉得我是好人吗？”

“嗯，他和你没法比，你人特别好。”

“哈哈……马亮，你知道吗？在搬来这里之前，很少有人会认为我是个好人。

“？”

“为什么？”

“你听我口音应该能听出来，我是在福建长大的，但实际上我是哪儿的人我也不知道。我养父母从福利院带走了我，给我取名刘星。”

“后来长大了一点，我才知道，那是他们已故亲生儿子的名字。”刘星神色平常，仿佛在谈论明天的菜单一样自然。但马亮听着，眉头微微皱起。

“那时候很幼稚，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谁的替代品，我偷东西、逃学、跟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他们终于不再把我当作那个乖巧懂事的刘星，问我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谁。”

“我成了他们眼中的坏小孩，同学眼中的小混混。”

马亮一开始不敢相信，无法把眼前这个强大又善良的刘星和那个敏感脆弱的过去联系起来。

他有些感同身受的心疼，原来他和刘星都是被亲生父母抛弃掉的人。即使刘星被领养，也一定过得很孤独，还比他多了份来自家庭的压抑苛责。

“但后来我想，世界这么大，真的没有容得下我的地方吗？于是我带着攒下来的钱，离家出走，走得远远的。”

“刚开始那几年真的很艰难，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现在才刚刚稳定下来。”

“就三年前吧，我一度想过要不一头撞死算了，一了百了。反正这世上没有我在乎的人，更没有在乎我的人。”

说到这，刘星又看了看马亮，发现他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但是，也有一个人救了我。法制新闻上的，想不到吧？”

“那期节目讲的是一对流浪兄弟的故事。”

马亮突然浑身一僵。

“我当时其实也算是在漂泊流浪，正坐在人家饭店里吃饭，就顺耳听了听店里的电视。后来眼泪和鼻涕都掉进了碗里，浪费了一碗好面。”

“我想，那个哥哥，为什么会为了没有血缘的弟弟付出了一切。只是为了救赎小时候的自己吗？我觉得应该不是，哥哥买的牛奶就是给弟弟喝的，不是给小时候的自己喝的。”

马亮红透了眼眶，喉咙一顿酸涩，他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是爱吧。应该是爱。”

“只是经历相似让他更能感同身受弟弟的处境而已。所以当时我就想，原来世上真的有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系，即使没有血缘，也能彼此有爱，彼此在乎，彼此理解。”

“可能我不是没人在乎的小孩，只是还没遇到在乎我的人。”

“抱着这样一个心态，我就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