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轮转

夜明，祭月也。

这是貂蝉跟随王允重回洛阳的第一个仲秋时节，也是她第一次在被称作司徒府的大人府邸中拜月。

面前迎着月光，是一方小案，瓜果祭文置于其上，香炉玉烟静静燃烧逸出，跟随着月光追上空中高悬的玉轮宝鉴。貂蝉的面容被烛火映照，庭院没有那么明亮的烛火，反而有了灯下看美人的朦胧幽静。美人、天才、名士，总是年少成名的，正如貂蝉才十五，已经眉目间有着尚且稚嫩的绝色。

男子是不拜月的，所以王允站在廊下看着她跪坐在案几前念过祭文，又深深拜下。他们回到洛阳这座都城，许多事又涌上心头，恍然如昨。无论怎样，从前灵帝活着时，至少还有一个壮年皇帝，哪怕再乱再动荡，遮羞布在，这个世道就还能在边缘停靠。现在灵帝崩逝，主少国疑，内忧外患，大将军又和宦官剑拔弩张。在王允晃神的工夫里，貂蝉已经拜过三次，刚要起身，微风吹过，庭院中晦暗无光，一丝月光也不存了。他起身走出廊下，月亮隐入黑云。

“大人。”貂蝉看见他出现，轻轻叫了一声，终于起身站稳，跟随着他的目光，看不见本应的满月朗空，她的笑容淡了，“大人，貂蝉不知天象，不该此时拜月。”

王允许久没有回答，她抬头去看他，而她的大人始终凝望着原本该有明月的夜空。

“天象不该加诸人身。”王允语气平平，貂蝉常年跟随他，听出他的心情并不好，更加眉眼低垂，“回去吧。”

貂蝉对着王允深施一礼。

“大人，貂蝉这便收起祭品。”

没有人再回答她，王允已经走远了，脚步声和衣物走动时摩擦的声音全都听不到了。原本以为这是插曲，后面还会年年在仲秋祭月，还会跟随着大人，河内、陈留、颖川……在各处漂泊，或者留在洛阳看他施展抱负。

大将军何进入宫，身首异处。

朝中文官和袁绍等人提议，调集兵马。

西凉军不从指令，董卓进京。

坊间流传起影影绰绰的旖旎言语：司徒府上，王允的养女貂蝉美得连月亮都要羞愧、避让。

再提及月亮已是又一年，她在太师府中，被董卓把玩着头发和耳坠。

“我记得美人的容貌可让月亮都退避三舍。”董卓颇为得意地看着她，这么一个美人，王允也不敢藏私，直接献给自己，确实不同，嘴唇嫣红皮肤白皙，“司徒能这般夸耀，眼下又是仲秋，不如让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太师，不过是恰巧，妾怎么敢与日月争辉呢？”貂蝉挂上笑意，和顺小意地任他抚摸，像个宠物一样仰头看他，经受着董卓地打量，“若说能同天地相比，唯有太师一人。”

鹰视狼顾之下，还能这般和他调笑的不多，单论此，董卓也很满意。

然而。

“美人，桌案已经备好，只差你了。”董卓摆手，亭外的竹帘被奴婢们卷起，他的另一只手掌慢慢从她的头发滑到后颈，不轻不重地捏着，“去吧。要是不如司徒说的，美人就不要苟活了。”

“妾，谨遵太师之命。”貂蝉脸上仍是盈盈笑意，起身一步步走下亭子。

庭院中摆放着的案几比曾经大人府中大，气氛却压抑着，哪怕她不曾露出胆怯，手心却在微微出汗。和那天一样，她对着月光念出祭文，俯身拜下，三拜之后没有立刻抬头，缓缓地起身时，亭子中爆发出洪亮的大笑。

“美人绝色，果然不同。”董卓抚掌大笑，走出凉亭居高临下地打量貂蝉，漫不经心地说话，“我又怎么舍得美人死呢？玩笑而已。“

貂蝉也笑。刚才假如不成呢？死前会想什么？是大人恳请自己入局的神情，还是离开时大人注视的目光，又或唯一一次司徒府中的仲秋祭月。她也不知道。

及吕布失势后，离间计终于完成，她再没有拜月。月光大概怜悯着红颜，便为她通融那次月夜，在她跪拜后收敛光华，让她得以活着离间董卓吕布。

可是天下没有怜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