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自桓帝时已然开始乱了,又有大将军梁冀故事,外戚、豪强、宦官、文臣,一盘散沙,分崩离析,否则也不会百姓流离失所,五斗米道和黄巾军又怎么纷纷扰扰。
貂蝉放下竹帘,在这条乡间的小路上坐着马车远离那些纷争。原本她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汉子民,经历乱世的序幕后,颠沛流离,最后走进了大人的府邸。大人尚在时善待于自己,偶尔会教习下人几句道理,连跟随着大人在乡间隐姓埋名的时候,也似乎平和,除了他越发神色郁郁不得解。辗转在董卓与吕布之间行使计策,她见过诸如李傕、贾诩的谋士,他们对自己认同、追随的主公称呼“明公。”
大人该是自己的明公,又不止明公。她在嘴里轻轻唤了一声“明公”,车夫回头疑惑地看了看。
大人有时会敛衣抚须,然后道:“一日千里,王佐之才,不得救国救民。”
她后来明白,曾有人视大人为王佐之才,都是过去的事。而现在大人对年少时志要扫除天下疲弊的自己在惭愧,可又没有说出最后半句“何其可笑”。因为大人心中的火没有灭,不作悲声。她那时隐隐觉得,即便自己不曾读过书,也是懂得家国大义,也是会和大人通达信义的。在眉间心头翻涌,于日月江河不变。抛去同自己一样的万万千千人该有太平生活,也绰约难见地含着私心,只要是让大人展颜,虽万死而犹未悔。
所以她愿意以身入局,为天下之棋。
她又透过竹帘看向马车外,刚才天还黑如玄色,需要燃起火把照明,眼下东方既白,天要亮了。
大人字子师,效法孔子,以其为师以正身,又何尝不是对自己传道授业解惑的师者呢。 他是最刚直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却为了救天下于水火,受了逆贼的封。她想留下能追随君子的清白名,也依旧选择分别。一女献董卓、吕布二人,又挑起纷争瓦解西凉军。貂蝉清楚,并非美色误事,也不是什么情爱争风,更不存在旖旎秘事。挑动他们离心的是地位和权力,自己周旋二人间,放大了他们野心和欲望,又有大人在外用文官和朝廷的权力做诱饵,一步一步引人入局,美人风流只是表层的妆点。吕布徒有武力,又不甘心久居人下,董卓手握重兵还得陇望蜀,他们是一丘之貉,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也充斥了欲望。他们和大人不同,他们看着容色,大人看着自己这个人。貂蝉没有叹息,没有后悔,她猜想大人对自己是否有情,又有些嘲讽这样想的虚无缥缈。这样的乱世战火,天地为炉,人不是在生活,连生存都艰难,小情小爱藏在心里已经足够。假如他是会为小事不顾大局的人,那也不再是那位自己甘愿托付性命的大人,又怎会仰慕。
明月啊,落雪啊,松柏啊,只要在那里停留片刻就足够了。
计谋成功,天下仍倾颓,大人亦身赴黄泉。
会后悔么?
大人匿于乡野时也念书,正衣冠:“朝闻道,夕死可矣。行于道,何必求仁,尽心已矣。”
自己那时年纪还小,不解其意,就着灯光看他:“大人,这是在说什么呢?”
大人只缓和了神色,将笔放入自己手里:“读书先记下,日后会懂的。”
他想了想又略微笑笑:“不懂也好,那时便是太平时了。”
早就回答过了。
安国家,吾之愿。如不获,则死之。朝廷天子幼少,恃我而已,勤谨以奉国。被人们传下来零星的话,确实像大人会说的话,刚烈,直接。
直到许久后貂蝉回忆起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是发冠装束。大人讲冠上附蝉多以金玉,再戴貂尾,有这些的人是为足以出将入相的高官,应为天下谋福祉。然而自安帝时便多有狗尾续貂,即享受高官厚禄的人滥多,不思反哺,变本加厉。那么自己被起的名字呢?是如貂尾附蝉一般高洁不改,还是寄托大人期待谋划治世,又或者是这样小物件不必承担大人的志向。
她已经无从得知,只是乱世仍未平,每年清明时于心中期盼大人可抵幽冥,不致困于死地,是她仅能做的。